音铃又嚼了嚼嘴里的泡泡糖,然后缓缓的吹出一个圆润的泡泡,泡泡越吹越大,破裂的那一瞬间,似乎也把对面那个人的神志唤了回来。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男人,皮肤像放久了的橘子皮一般了一起,泛着岁月的黄,又被这漫天的灰染黑了。
他干巴巴的笑着,局促的从桌上拾了颗花生,两手并拢在一起,又用拇指轻轻一捏,花生壳不受重负的发出爆裂的声响。
“咔”的一声。
又打破了两人之间仿佛凝滞一般的气氛。
“你打听那干啥……早死了……死了都……”男人指甲也是黄的,指缝里带着黑泥,连皮肤也被染上了黑色,像是一辈子也洗不干净了似的。
男人手搓着剥出来的花生粒,把红彤彤的皮都搓了下去,雪白的花生仁就躺在碎了的皮里。
“我问你,你说就是了。”音铃笑嘻嘻的拄着下巴。
男人粗黑的手指从手心里去抓花生,剥了皮的花生表面滑得狠,男人就像是跟那花生较上劲了一般,不抬头去看音铃,反而眼睛一直盯着那两粒雪白的花生仁。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多少年了哦……”男人终于把花生捡了起来,正要往嘴里送去,却又从嘴巴旁边掉了出去,滚到地上,雪白的花生仁滚上了一圈灰。
男人可惜的啧了一声,没弯腰再去捡了,估计到了晚上,那粒花生就会被某个幸运的蚂蚁发现挪到洞里去了。
音铃看腻了男人粗糙的表演,失了耐心,她把脸一甩,抬脚就往男人身下坐着的凳子腿踹去。
男人瘦的就剩骨架子了,一时不查被音铃一脚踹翻在地。
手里握着仅剩的那枚花生也被他下意识撑在地上的手捻个细碎。
音铃从凳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坐在地上的男人。
“姓陈的,给你点好脸了是不?”音铃从口袋里掏出了张卫生纸,把嘴里早就没了滋味的泡泡糖吐在了里面。
左手把纸揉成一团,然后丢在了陈生的脸上。
“老实交代,许初阳到底在哪。”音铃声音不大,语气却算不得有多好。
陈生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就是有些怕面前这个女娃娃,但一想到“许初阳”这个名字,他黑黄色的皮肤居然也能瞅出来惨白的意思。
“死了!早死了!”他有些没控制住音量,声音尖且锐。
“她是个没福气的,刚来村里没两天……就死了。”陈生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像是打开了了开关,总算愿意重复那句“死了”之外的话。
“这村里头一个跟她沾亲带故的也没有,死了之后压根不知道往哪埋。”
“还是村西头那个姓许的老太太,说是跟她一个姓,也算是缘分,说不定几百年前是一家。”
“就给拉到自己家,埋了。”
“埋了以后没过几天,那老太太也死了,她本来就自个儿一个,没儿没女,也没老伴儿,只知道姓许。”
“就……就……这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没人记得这事了。”问的是许初阳,陈生反而絮絮叨叨的念了好多许老太太,说完了,他咽了口唾沫,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地上。
感受着尾椎骨传来的钝钝痛意,他瞧着音铃的眼色,也不知道该不该站起身来。
“没人记得?”音铃又笑了起来:“我看你这记得不是挺清楚的吗?”
她踢了一脚陈生的腿,示意他站起来:“怎么?做贼心虚啊。”
陈生本来要站起来的,又被她这一句话吓软了腿。
他哆哆嗦嗦站了起来,嘴唇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行了,瞅给你吓得。”音铃笑着拍了拍陈生的肩膀,差点没给他再拍到地上去。
“但是吧,我最近总听村里人说——”音铃说了一半,又戛然而止,斜眼去看陈生的反应。
陈生压根不想知道村里人又说了些什么,村里那些婆娘的嘴脸他是知道的,村里每个人都像是那被她们握在手里的瓜子,从嘴里滚过一圈,嚼碎了,从里面品出些滋味,剩下无用的,也要被她们呸出去,再踩碎。
但音铃那副样子,明显是要他去搭腔。
被踹了两脚的陈生,终于有了两分识趣,他开口:“说啥?”
“——说啊。”音铃又用力拍了拍陈生的肩膀,眯起来的眼睛里藏着的是幸灾乐祸。
“许初阳半夜搁村里头晃悠呢!”
“不可能!”陈生叫了出来,已经是破音了。
“你这女娃不要胡说八道!”像是恐惧给了他勇气,陈生一把甩开音铃的手,他一边叫着不可能,一边冲门口走去,临到了,还被门槛绊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