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51
我坐在离进出口最近的角落里。这里满是成分复杂的体臭和排泄物的味道,对大部分小孩来说都太黑太小。眼睛在过了一会儿后终于适应了微弱的光线,能稍微看清些眼前的景象——大家都认命了,而且渐渐地转变出两个极端:部分人在发呆,强硬地拒绝、发出战斗的声音,显得自己有些利于生存的信心,撞在墙壁上竟能有小小的回声;另一部分人已经变得学会了讪讪地笑,说话嘛,只说些显得自己早就有数的句子,但细听下去叫人感到绝望,也就失了信心,其实自己的心里也早已做好了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就被杀掉的准备,脸上的表情好像已经三天没看到阳光。这是第几天了?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船在朝哪个方向走。这个术只能维持一周。解除了之后呢?要反抗吗?直接大闹一场然后逃回木叶好了!过早解除的话,我死掉的可能性好像更大。
这艘船简直像个深色的金属饺子,严严实实地隔绝了天光和新鲜空气,似乎靠着某个暗部的术士以查克拉递来空气,我们一船人才半争夺半放弃地勉强够了足以维持存活的氧气。船舱内被铁丝网或铁栏杆隔成了十五个格子,我和水月挤在一起,似乎有些余地,但略一转手松脚地活动便会碰上身边人同样温热的身体;船体被不知道详细如何的封印术层层叠叠地埋住,尽管外壳只是对于忍者太过于脆弱的金属网和铁皮围墙,也没有一个人敢触碰或突起袭击。更何况我们的身上都贴了限制一旦察觉到提炼查克拉信号就会发热、乃至灼烧的封印符......那是一团黑色的可怖的火焰,无法熄灭,无法停止,就算把尸体潜入海底,火焰也永不止息地侵蚀着自己附着的东西,直到把人烧的面目全非,甚至只剩下粉末,然后才因为物质的分离而变得虚弱点。但这也不是真正的熄灭,而只是火焰转移了自己对生命的兴趣——到了这时,往往这人的生命早就没了。
在我来之前,已有几人因此丧命。
这是名为鬼灯水月的那个少年大发善心同我说的。在默许了我抱大腿的行径后,他竟然兴致盎然地扮起了“哥哥”,问我冷不冷,热不热,分开的几个月里衣服够穿吗,有没有遇到够格打一架的对手,现在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他真的乐在其中!我恭敬地低着头,拿眼角去观察男孩般笑着,却残忍的他。尽管这些问题很荒谬,在同船的孩子听来甚至诡异。但我很高兴,因为这里没人敢反驳他或质疑我,我挑人的眼光真是太好了。好吧,或许是因为一头白发本来就很显眼也说不定。
“你就叫水季,知道吗?”像威胁。
“当然。好的。”我从善如流地点头。“还有多久才到,水月哥?”
他鲨鱼般的牙齿互相蹭了蹭,很暧昧地用舌头舔过嘴角。水月似乎是船里最年长的一个,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他曾这样清理过残留在嘴边的血迹。茹毛饮血的男人。
可惜我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
“水月哥?”眼睛睁得要大,下巴要松,抬头的时候要莫名其妙。我故作失望,希望自己的演技不太夸张。“连你也不知道吗?”
“我难道能预言自己被抓吗?”他厌烦地转过眼睛,不再看我。
“你可以吗?!”我天真无邪地惊讶道。“水月哥真厉害。”
“小鬼,你说什么?”他气急败坏起来,但不知道我是在羞辱他,还是单纯发问。又无法动手,就像一条愤怒的海带。“当然不可以了!”
“喂,你的能力是什么?”有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鼓起勇气,朝水月抛出了这个问题。
“能力?为什么不直接说——血继限界?”他很玩味地看了我一眼。边上的人都表情一变,惊惧或麻木。“和她一样。”
我讪笑,飞速地思考自己该如何回话。“啊......嗯。毕竟我是水月的妹妹呢。”
没人信我,这在意料之中。不过我并没有水月的表演型人格,所以乐于在他不发话问我的时候保持沉默。
“是啊。”他竟然朝我伸出手。“水季......”
“能再见到哥哥真是太好了。”我强忍着他抚摸我头发时手心老茧带起的痒意。“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静些!”从外面传来一句懒洋洋的警告。
水月依然在笑,眼睛里却一下子冷了。他压低了声音,但在拥挤的此处毫无作用,明显只是希望不要有人再来插足我们的谈话。“水季,你依旧好奇心不减呀。”
“我一向这样的,哥哥。”我惊讶于自己在内心偷笑的心情。人果然是环境性动物,竟然这么快就适应了疾行于死亡和未知的边缘——还是我在此行之前本就抱着这个觉悟?“不然也不会坚持来找你啦。”
“这个......我的确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的语气和刚刚很不一样。艰涩,低暗,好像下了决心才开口,又希望对方一个字也听不到。就是这样矛盾,这样小心翼翼。“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当时,我明明是想让你逃的......”
我不免想到临行时的佐助,竟也从虚假的情景对话里带出了一分真情。“我除了你的身边,也没有地方可去了。”
他没有再回话。
我莫名其妙地记起水门老师在用二段飞雷神把我打到地上后对我耳提面命过的战斗诀窍——永远不要把敌人当成傻子。
这哪里是诀窍!老师,我也并没有把你当成傻子......我很失望,又不甘起来,维持着倒在地上的狼狈姿势,只不过转过身来,变成面朝天空。春天的草坡总让人发痒。卡卡西才应该听听这句话呢,他没有在意敌人的习惯,总觉得一了百了,死了也好。
卡卡西啊......
是啊——我来气了。我说的就是卡卡西啊!你不觉得,他正在变得越来越冷血吗?
水门老师的湖蓝色眼睛比天空还要柔和宽广,善良温暖。听我这样说,他再次开始叹气,很没办法地抓了抓头发。什么时候你们才能明白,在所有的奉献方式中,付出生命反而是最简单的一种呢......
这不对。我很不解,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除了自己的生命,人还拥有什么更珍贵的东西呢?
这个嘛,比如爱,又比如......和平?他笑着将话头一转。虽然在我看来,我的生命始终没有村子重要......不过老师并不建议你太轻易地给出自己的生命哦。
我无视他伸来的手,继续耍赖般躺在地上。因为是火影,所以早早地有了比自己的生命更加珍贵的东西吗?
就算不是火影——他犹豫了一下,很无奈地浅笑道。早知道就不和你说这些了,唉!
说嘛!我急了,因为察觉到他的退让和回避,这很少见,这对波风水门来说极其罕见。继续说呀,水门老师!
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很强。你可以选择自己怎么死,为了什么而死,死不死。这都是可以的。他从上至下地控握住我细细的手腕,温和地笑了,语速缓慢,语气极其威严而不容旁人置疑。他那么笃定,那么信任我,我愣在缓缓爬过草坡的阳光里,不愿意承认我其实很期待他话里的这个未来,好像我真的有一天会很强,强到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死,而不仅仅是活过一场又一场毫无尽头的战争,爬过战壕,得知己方今天的耗损。不为了自己的向往去奋力一死,而只为他人的希望同样艰难活着......他的笑颜变淡了。说到底,火影也......嘛,算了。
我眼看气氛低落下去,竟然灵机一动。老师,我学会飞雷神二段了!
水门哈哈大笑起来。那么,你已经很强了呀!
而现在,为了某个可能性把自己逼到绝境里的我其实正坐在飘散着恶臭和恐惧的黑暗里。我现在的确很强了。老师,你看到了吗?你看到我了吗?我在一片模糊而遥远的昏沉中缓缓闭上眼。
回忆里的水门还在说话。
从自己能够体验阳光和雨水的盛年里拿出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不管有没有战争都努力活着,为了后辈和自己的爱而不去轻易地死掉。承担责任。延续你所信赖的传承,这些举动并不比为村子付出生命的火影低级。我甚至希望你能变得很强,能告诉我一个能不以圆满而伟大的死亡为结局的故事。梅见,你是我最好的学生,远比卡卡西更好。而这些——对不起,我一下子说得太多了吧——这些东西......他难为情地别过脸。我不想知道他在害羞些什么,只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在笑,眼睛被太阳晒得很痛,但我真的在笑。这些东西......就是我对你除了死亡之外的期待。难道你已经和卡卡西一样,只看得到以死亡为结局的人生了吗?
“啊!”耳边传来了数道惊呼。
随着船只突然的剧烈摇晃,我愈发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脆弱和疲惫。头顶猛地一痛,脸上划出一道热流......我很熟悉这个反应。大概是被墙壁上冒出的铁疙瘩擦破皮了。
耳边冒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最左边的孩子堆里竟刺啦刺啦地冒出了火焰......黑色的火焰!
船头的网格隔间使两边的孩子惊惧得缩到了最远处,但其中一个人的衣袖依然被火焰燎到,立刻被烧伤。紧接着两个孩子的惨叫就被铁皮所隔......暂时烧不过来了,但另一边依旧烧成一片......我和水月离灾难最远。暂时最远——他猛地抬手一拍铁皮蓬顶,“可恶......那些人呢!”
难道我会死在这里吗?我死得竟然比卡卡西早?我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在心里数数,那么多还没有完成的事,鸣人,天天,种子,那么多叫人无法放心的东西,水门的死,止水的死,宇智波和木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项项一类类,我通通还没有探寻清楚......如果现在就死了,我只会感到无尽的遗憾而惶惑,仿佛最被唾弃的命运依然凌驾于我,而我只好承认自己此刻极其不甘而怨恨。水月扭过头来,粗暴地扳过我的下巴,捏着我的脸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他竟然在大笑,简直是癫狂地在咧着尖牙和大嘴疯子般地大笑。“还是个小孩啊。水季!你感觉怎么样,害怕吗?还是和我一样想杀人呢?你到底叫什么?告诉哥哥吧,好歹我还救了你一命呢——虽然我们走的依然是死路,现在也的确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