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坦然而无望地不用力气、闭上眼睛地张口说话,反而身上不难了,心境也平了,连胸口那些饱胀得过满过痛、叫人发疯的情绪也缓了。罢了。“不要害怕......”
宇智波佐助狂怒而悲伤地流着泪。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甚至比为哥哥流的泪还多。梅见死于挡刀,挡住了止水刺向他的刀。佐助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也不敢抬头。因为他突然懦弱了,甚至怕自己一个放松就再也听不到这女人的声音。他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但他不肯承认。夺走一个宇智波的眼睛,只留下空洞洞的眼眶骨和软泥般垂下的眼皮。这就好像......这就好像给死人立了冢后,墓穴反倒被洗劫一空。她的确是要死了,对吗?但......她要死了......
我想不到自己会死在止水的手里,也或许是佐助的手......怀里。
再次睁开眼,眼前晃动的人影并未完全消失,却不是出身于宇智波的任何一个人了。
月亮,好远的月亮。四周绕着一圈漂亮而朦胧的月晕,照亮我来时路,让一切黄沙荒壁、粗粝土地、横尸遍野的场面一下子变得不似真实景象。
那是一轮又圆又大的满月。
“妈妈......”
佐助一震,缓缓直起身。
她恣睢地摊着手掌,肩膀张开,倒在自己身前。他从未在梅见身上看到过这样轻松的姿态。想必是,想必是已......宇智波佐助感到一丝罕见而不平常的茫然。他一动不动,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就那样坐在已经没了热气和活气、干得稍微一动就产生联结和阻碍的血里。
春野樱感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宁静,那感觉已经降临了,就在这个无人上前的包围圈里,像个锅盖一样罩住了所有人的眼睛。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那个正低下头去的佐助是自己曾认识的佐助。真的,她早就怀疑过很多次了,但的确是第一次这样被事实震惊得失语,不得不确信;而只要有过这一次,先前的一切石碑和记号、神佛塑像,一切对着春花秋月许下的愿望、少女怀春的记事、曾经的同窗游忆就都会远去。旁人里那些从前一直不相信的,如今只要看他一眼,也同样能确定了,包括一直靠着隐约爱慕而保持着信心的春野樱——那就是宇智波佐助已经离开了被称为“木叶”的集体的事实,不仅身体力行地宣告了全忍界,更是一个发自内心的选择——否则,他怎么会以这样的姿势去接受一具尸体?
川岛梅见已经失去形状的上半身端坐在他漆黑而深邃的怀抱里,他用亲吻爱人耳廓的姿态絮絮低语着,没有人知道宇智波佐助翕动的嘴唇间到底发出了何等温柔的声音,更不知道此番单方面谈话的内容,他在说什么?他在对死人说话?他在对死人说话!春野樱下意识想到了旗木卡卡西,接着转头去看——
他不可避免地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佐助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村子,黄土里倒着许多尸体,同伴的尸体,陌生村民的尸体,房屋的残骸,纲手的蛞蝓。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对劲,这些都是真的吗?佐助在心里这样狐疑地反问着自己。这是......这是真的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上的转折,他无法做出反应、无法继续判断、无法告诉这个愣在原地的自己应尽快抽身出死局,尽快为她转圜出体面。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宇智波佐助好像再次回到了多年前改变了一切的晚上,那是个受到了诅咒的起点。然而,现在,他已没有了继续下去的能力和指引。
佐助看不见自己如今的脸,卡卡西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少年懵懂如无知孩童的样子,那张黑白分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灰色地带的犹疑不确、茫然无措,仿佛被命运釜底抽薪,平白无故失了自己藏好的宝物,底牌,重要如生命之人。这是和命运的捉迷藏,他明明没有参赛,却依然输得彻底。卡卡西轻轻地叹了口气,或许没有叹气,但他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有没有忍住这口气——他只觉得一股久违的悲哀与不甘交织在一起,竟然不知不觉生出两只理应属于一个女人的手,把自己困在原地。原地?究竟困在哪里?他走上前捡起宇智波止水留下的短刀,一言不发地走开了。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
宇智波佐助茫然四顾,脸上一片空白。过了不知道多久——想必应该很久——春野樱看到,他终于动了。
他将手指伸进了梅见的眼眶。
“佐助......”小樱连忙上前,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请让我来帮你吧......”
事成之后,他抱着尸体,破碎的衣服拖地,白衣胜雪的人被染成鲜红,黑红,腰间的紫色缠带已经松了,但始终没有掉下来。他的神情也和死神那朝九晚五的随从们差不多,有些倦怠,带着神经质的期盼,疲累,又亢奋而欣喜。这个宇智波一族的真正的遗孤沿着岩壁边缘漫步,然后缓缓地步行走开。卡卡西立在这一切的背后静静旁观,发现同辈中竟无一人敢拦。
“这是......是佐助?”包括才赶到的鸣人,或许他根本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有点风。宇智波佐助察觉到一丝令人陷入沉思的凉风从身旁经过,突兀地停在了原地,静静迎风站着,风里带着从何跋涉而来的人声,可能是寄语,又好像是类似箴言的告诫,难道是那些贵族在落花和飞燕的意象间脱口吟诵出的绯句或和歌?不对,不对,他摇了摇头,夕阳好冰好凉,浇灭了一头的热意,一腔的热血,佐助凝神看去,莫名从寂静无声的金色冷光里察觉到了些折返回来的话语,衣物滑落的瞬间,他那稚气未脱、属于少年的双肩突然一凉。
佐助扭着脖子,环顾四周,自己的眼前仍旧是遍布厮杀的战场,但耳里原有的吵闹声却渐渐低了下去。
戴着她的眼睛走出不知多远时,他惊觉自己走开去的一路上竟无人发难。
他没有见到任何忍者,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再一看。上下一白,天地间俱安静如死魂飘飞。
佐助右手揽着已经僵硬的她,另一只手从女人依然纷飞在空中的长发后拨出向前,伸长了手,去接。
他终于明白,战斗已经结束了。
这冰凉苦感不是别的,而只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