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越下越大。
木棚的茅草顶漏雨,滴答答砸上灶台。
灶台边,慧娘与林烟湄大眼瞪小眼,地上的篓内,还装着昏迷的江晚璃。
昏黄烛光照亮了江晚璃身上雨淋不散的血色,慧娘瞅了几眼,胸中翻涌起揪心的苦楚与压制不住的忐忑,转了身子不忍再看。
她家姑娘自幼心善,以往捡动物回家救治是寻常,可今晚,怎改捡人了?
萧岭中人,哪家不是谨小慎微的?
江晚璃也就是碰上了不谙世事的林烟湄,心有慈悲不见恶,又逢夜黑风高,没被人瞧见拦阻。
如今既费力背了人回来,也没有不救之理,再告诫什么都是马后炮。
慧娘无奈妥协,指着正房道:“把她抬进去吧。”
“好!”
这话过耳,林烟湄悬着的心才放下,慧娘认可了她的行为,不枉她豪赌一场人心软硬。
老少俩将人抬去炕上,慧娘转身离开:“我去烧水。”
“没柴怎么生火?”
林烟湄追了出去,在堂屋翻找擦身用的手帕,好不自责道:“我手上该抱些柴的。家里还有野果,您充饥吧。”
慧娘讷然,林烟湄惯于自揽过失,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指了指地面晾着的几件苇席:“烧它们,以后再编就是。遇事儿先想办法,傻孩子。”
林烟湄捏着刚找见的干净手帕,没接话。
那些草席是慧娘日夜不停编了半月的成果,过两天就能拿去集市卖钱了。
多日辛劳付之一炬,哪里对得起婆婆手上划出的血痕。
“愣啥?捡了人不救你不白费事?给她脱了湿衣,伤口不能泡脏雨。”
“哦,好。”
见慧娘说的在理,林烟湄闷头回了里屋,坐在江晚璃身侧,小心翼翼地褪起衣衫。
不多时,地面堆了层层破碎脏污的外衣。
可林烟湄的手却突兀悬在半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还反常地红了耳根。
摆在她眼前的,只剩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里衣。
被雨水濡湿后,是透明的…
林烟湄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轻透的布料,更不知旁人的里衣不是她常穿的粗麻肚兜。
“愣啥神?”
就在此时,慧娘端着碗米汤去而复返,凑过来催促窘迫的小人:
“咋不快脱?”
“婆婆哪来的米汤?”
自觉看了些不该看的,林烟湄害羞又别扭,顾左右而言他。
说话间,慧娘已留意到了江晚璃的衣衫,她丢下米汤,亲手解开里衣系带,手捻上布料时,瞳孔骤散,骇然满目。
林烟湄敏锐觉察了异样:“怎么了?”
“此人不可留。”
慧娘突然变得冷肃,语气更不容回绝:“她非普通人。湄儿,雨停后赶她走。”
“她外衣可全是补丁呀…”
“这家我说算。我同姬婆婆讨的米汤,喂给她。”
“婆婆别走,诶…”
林烟湄还想分辨几句,奈何慧娘听都不听,径自回了前院生火。
她转回头打量着江晚璃,里衣褪去后,白皙肌肤上的淤青与伤痕格外扎眼,好在瞧着都不太深,应该不至于夺了命。
随手拨开粘腻的湿头发,江晚璃的额角突显大片血色。
伤是新的,血尚未凝。
大抵是摔倒时,江晚璃的头被石头磕破了。
意外的滑跌,倒制造了眼下最骇人的伤处。
林烟湄心底过意不去,舀盆水淘洗过帕子,极尽轻柔地帮人擦净血渍,还研了化瘀药草,敷在伤处。
慧娘通医术,常上山采草药,劳作者多有磕碰,是以家中一直备着药。
涂药时,江晚璃的呼吸忽紧忽慢,眉心紧锁,不知是感到了疼,还是梦里不踏实。
林烟湄试着唤了几次,根本叫不醒。
她舀一勺温热米汤,给人送去嘴边,但江晚璃牙关太紧,半勺汤都流了出去。
林烟湄抱着碗,听着外头不间断的雷声,无力又发愁:
“你的外衣破如乞丐,怎么穿得到昂贵的丝绸里衣?婆婆的顾虑我懂,但我若赶走你,半途而废,和见死不救有何区别?
可惜,婆婆不肯收留你,估计不会出手为你治伤。我倒是治好过兔子,要不,我试试?”
殊不知,这些自言自语,被走到门口的慧娘听了个真切。
她迈着并不利索的腿,提了浴盆进屋:
“小小的人,神神叨叨。去把热水提进来倒盆里,她是伤者,先洗。锅里温了俩菜团,吃去吧。”
林烟湄纵身下炕,怄气回嘴:“不吃。您偷听。”
慧娘没接话。
她孤身拉扯小孩长大,脾性早摸透了。
林烟湄不是气她偷听,是气她凉薄赶人走呢。
“哐,哗啦啦—”
没有自主权的姑娘脚步飞快地倒腾着,沉着脸往盆里倒水,借猝然倾斜的急促水流,昭示心中的不满。
慧娘淡然杵在旁边,由着她耍性子,不见半分动容。
要怪只能怪那罕见的布料,勾起了慧娘悲戚的回忆。
上次她摸到这料子,是三十多年前了。
留这来路不明的人过夜,已冒了极大风险。
她不心冷些,林烟湄的安危谁来记挂…
“够了,你出去。”
眼瞅着热汤漫上盆口,慧娘开口撵人。
林烟湄不想走:“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