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姐儿是随手救了你,不要报偿。”
慧娘最看不惯有人故意示弱乞怜,干脆拎出那件丝绸里衣,直白点破:
“你来路不凡,庙小不容大佛。这儿是萧岭,老少苟活不易,可怜可怜我们,走吧。”
江晚璃望着自己的里衣,愁眉紧锁。
萧岭?
她落水后,居然被冲进了流放地?
这老太太看着土里土气,说话却文绉绉的,眼光更是毒辣,怕是来头也不小吧。
此地确实不便久留。
但她走不了也是事实。
江晚璃为稳住人,飞速杜撰了个故事,想博取同情:
“我是河上游朔方使君府放归的女侍,投亲半途遭匪截财,意外从十余丈的山间坠江到此,人生地不熟的,实无处可去,还请阿婆收留两日。”
慧娘冷嗤一声:“普通女侍需要借乞丐服遮掩身份?”
“遮掩?您误会了。”
江晚璃的手抚过柔滑的里衣料子,面露神伤:
“衣衫是使君府赏的。我不知府外险恶,露富招了贼,行囊尽失。多亏一乞儿好心,给了我衣穿。今时我身无分文,但投亲后必会报恩。”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眼眶的泪花就要掉下来了。
林烟湄看软了心肠,愈发怜惜江晚璃的遭遇,手绞着裙摆,为难极了。
但见多识广的慧娘是半个字也不信。
朔方节度使的官位确实不低,但使君自己都未见能穿得起成色极佳的纯白蝉翼纱,更不可能大方到赏给不再留府的侍从。
“为达目的,玩弄人心,是最卑劣的手段。姑娘聪慧,应知自处之道。”
慧娘有难言的苦衷,有些事她清楚,但林烟湄年幼未经世事,还没到知晓隐晦、背负前尘的时候。
逼仄的小屋内,三人面面相觑,静得出奇。
无处落脚的江晚璃见慧娘铁了心赶人,决意以退为进。
她垂着头一点点挪下炕,黯然低语:“是我不懂事,我这便走。”
“…砰!呃…”
人有心逞能,腿却受不住作践,落地一刹,江晚璃就没骨头似的向前扑去,栽倒在地。
“婆婆,再留她两日吧!”
林烟湄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扶,江晚璃吃痛不吭声的隐忍模样刺痛了她的眼,迫她开口替人求了情。
“你糊涂!”
慧娘知道江晚璃在存心利用林烟湄的仁慈,但她也明白,执意回绝会伤了孩子的心。
是以,她只能选择漠视,忿然离了小屋。
拖过今晚再议。
斜阳半垂,低矮的木屋内昏黑如夜。
林烟湄扶着江晚璃坐稳,余光瞥见墙角纹丝未动的草药,心口有些堵。
她想起了那枚玉佩,便从枕下翻出来物归原主:
“婆婆战战兢兢过活,嘴硬但心不坏,你走后,请别怨她。你信不过我们的药?但我家贫,需明日去集市卖山货,才有钱抓好药。”
江晚璃视线微怔,她的玉佩能换很多银钱,林烟湄居然舍得完璧归赵,不动一点贪心。
看她沉默,林烟湄又自顾自道:
“你有防备也合情理,山中人的确都是流放来的。不过,村民很好,至少我没发现她们谁有坏心。”
江晚璃取回玉佩,在掌心摩挲着:“你也是么?”
“我?”
林烟湄摇摇头:“向阳村有三十多年了,我是婆婆捡的江流儿,和你一样沿河冲到这的。”
三十年?
江晚璃的目光凝滞,显露些狐疑。
去岁她的长姐承继大统,登基后大赦天下,流放逾三十载者,允其自由。
这些人为何不走?
是所犯罪责不在大赦之列,还是根本不打算离开?
“我无甚能报偿你的,此玉佩自幼跟着我,送你。”
江晚璃忖度少顷,亲手把玉佩别在了林烟湄腰间,“你不喜欢就去集市卖了,能换钱。”
“我不要!”
林烟湄慌忙避开,揪出玉佩扔了回去:
“它太贵重,我不贪你财。你当婆婆为何不肯留你?昨夜我背你回村,后脚就有官兵追来搜家,你是富家或官家女吧,我不想被抓。”
这堂皇抵触的反应过眼,江晚璃腹诽,小姑娘警惕性还挺强。
莫非,她不仅没骗过那老的,也没骗过这小的?
看来,她想通过玉佩与外界联系的计策,要打水漂了。
“你,可读过书?”
江晚璃没再强求她收玉佩,挪动身子靠她近些,想靠闲聊熟络起来。
利诱不成,攻心为上嘛。
林烟湄当她又要查家底,不悦地背过脸,抱臂不理人了。
“呵…”
江晚璃轻笑了声:“何故恼了?我适才是骗了你们,但现在无恶意。”
说着,她探身与人耳语:
“我是节度使之女,和家里闹僵逃出来的。想着住你家总要做些事,见你聪慧,有意教你识字,不好么?”
方才还是小女侍呢,这会又变使君千金了?
明天会否改口诓人,说她就是使君本人呢?
林烟湄转头乜她,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