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正午。
“施监正,小女这厢有礼了。”
大楚宫学堂的官房门口,走进来一手提食盒的明艳姑娘,华裳在身,环佩叮当,见礼时笑得格外清甜。
端坐书案后的女官一身绯衣,面容疏朗整肃,不见一丝多余表情,只淡扫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手中毛笔不停。
“又不理我?真想扒了你的冷面,拿去做皮影。”
习惯了冷脸的言婳将食盒砸上书案,轻车熟路绕去她身后的柜中翻找小碟,将食盒中新制的茯苓糕装盘,送去施琅眼皮底下,还用手掌扇了扇香味。
“莫闹。”
施琅反手压住她躁动的腕子:“我有急事,你一旁稍坐。”
“何事比我重要?”
言婳才不肯在旁安分等候,探了脑袋去瞄施琅写的字。
生来就是家中掌珠,仗着祖母言锦仪当朝太傅、侍中的显赫身份,这么些年来,谁的管束她也不放在眼里的。
也就眼前人,勉强能唬她一唬——
施琅飞速以手挡住长信,冷声警告:“再闹,我寻陛下告你一状。”
“不看就是了,又凶我?”
言婳悻悻抿了嘴,百无聊赖地坐她身旁发呆。
直到半刻后,她眼见愁眉不展的施琅遣下属送走了封好的长信,才收起懒散模样,好奇问了声:
“你留宫不出数日,到底因何事烦忧?”
“陛下托我寻人,不易。”
施琅惯常言简意赅,视线扫落碟中精致的桃花样点心时,深锁的眉心散了三分。
言婳见人留意到点心,麻溜选了一块戳上她的唇:
“尝尝,我新学的,做了半日呢,祛湿解暑热的。”
眨眼间糕点堵了嘴,施琅只得抿了一小口。
她不爱甜食,这算给面子。
“好吃吗?我只放了一点花蜜。”
言婳满眼期待地望着她,为免冷场,又追问道:
“何人失踪要你帮忙寻?你这学究有啥人脉,可需言家相助?”
“慎言,是殿下,你不知?”
施琅轻声回应时,看向言婳的视线潜藏匪夷的探寻。
储君失踪事大,陛下没道理瞒着权倾朝野的言侍中,言婳怎会没听到风声…
“殿下丢了?唉,祖母又不和我说朝事!”
言婳环起双臂,吃惊之余还涌出了消息落伍的憋闷。
太女前阵子不顾陛下反对,主动请缨去朔方治水患,但随行人马众多呀…
怎就丢了?
施琅怅然一叹:“朔方有我同门,且找找看。”
当朝陛下江颂祺与她乃青梅情分,而小她们十余岁的江晚璃,幼时与她们情谊甚笃,可惜成年后心事深沉,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就说眼前的言婳吧,昔日本是江晚璃最倚重的伴读,也不知何故,突然遭了太女冷落。
如今,太女是主动隐匿行踪,还是真遇了险,施琅看不透。
朔方、平卢、范阳三节使辖区的大小官吏早已惶惶无定,皆派了人搜寻。
今上是过继的皇嗣,江晚璃才是太后的宝贝独苗,若太女有个三长两短,地方官的人头可都得祭天!
也因此,流经萧岭的不渡河沿岸驻扎了好些官兵,不说用意,只盘查来往行人。
向阳村口的桥头也有兵。
慧娘见此阵仗,不敢再赶人走,唯有静等风声散去,免得给全村招祸。
至于江晚璃,她本想早日离开的,可听说府衙派了兵大兴盘查之举后,又改了主意。
她流落到此,是因一场意外行刺,且她怀疑行刺的就是官军,是以对这片地界的兵,没有半分信任。
自也不可能主动暴露身份撞上去。
七月初十,傍晚。
林烟湄砍柴回来,气喘吁吁地跑去水缸前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进肚。
留宿多日的江晚璃已摸清了娘俩单调的生活。
豆饼隔老远辨识出家人的脚步,跑进屋朝她汪汪叫。
她便提前备好干净的手绢,在屋门口等人,待林烟湄喝饱水,上前帮人擦擦额头的汗,随即伸手讨要:
“花儿。”
林烟湄咧着小嘴讪笑:“没花了。”
“拿来。”
江晚璃不上当的。
林烟湄每次上山,怀里必藏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摆在房中别有一番旨趣。
这点期待,成了江晚璃忍耐山野枯燥的难得调剂。
“怎就骗不了你呢?”
林烟湄低头取了花,转递江晚璃,惋惜感慨:
“天色向寒,花败了许多,以后真没了。”
江晚璃照旧轻嗅几息,野花香气淡,孤芳独绽,颇有与世无争的傲气。
“桥头的兵还在?”
“在。阿婆呢?”
“有位柳娘子邀她去扎河灯。”
林烟湄冲了把脸,擦手时随口合计:
“要中元了,河灯大卖能换不少钱。我寻她多拿些秸秆,晚些一起编。”
江晚璃一手捏着野花,一手抚着饿瘪的肚子,软了语气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