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今儿做什么了?”
铺好被褥的林烟湄盘腿坐在炕上,偏头瞄着江晚璃紧锁的愁眉,稍一思忖,就把她情绪消沉的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打算闲聊给人解解心宽。
闻声,江晚璃当真仔细回想了会儿:
她啊,在竭尽全力装乖…
洗碗、刷锅、除草,小杂活每一件都主动搭了把手。
但若一五一十说出来,慧娘会否觉得她存心邀功呢?
还是算了:“没什么。”
“…哦。”
林烟湄寻思,这天聊不下去了,索性翻身躺倒,准备入睡。
闪身一刹,些微清亮划过江晚璃眼底,她定睛一瞧,见了个陌生的银簪,遂好奇问道:
“你的发簪?”
倘使是从集市买的,银簪应是崭新的,可江晚璃瞧得清楚,这小簪式样老旧,簪头也有磨损痕迹,必是旧物。
“师傅借我的。”
林烟湄趴枕头上随口应着,扬手拔下来,递给她看。
一枚做工算不得精致的普通如意簪而已。
江晚璃接过象征性打量须臾,便归还了,只问她在意的消息:
“师傅?是何人?”
“雁回镇私塾的山长,她教我识字。”
“呼!”
慧娘听她俩聊得火热,突然起身吹熄了蜡烛:“该睡了,想聊你们去堂屋。”
江晚璃只是暂住,无需知晓林烟湄的人际往来,她后悔没提前告诫孩子嘴要严。
“不聊了,好梦好梦。”
林烟湄最会讨慧娘欢欣,赶紧扑腾两下被子,躺得平平整整。
江晚璃也识趣儿躺下了。
算日子,她留宿此间已有半月。
扪心自问,她绝没做过半点坏事,也从不主动添乱,慧娘对她仍满是敌意,不免奇怪。
寻常人对陌生人存戒心,是人之常情,但交往日久,警觉无丝毫消减,只能是另有隐情。
闭目安神的江晚璃心中,狐疑四起。
七月流火,一场雨来一场凉,南风唱罢,西风呼啸占据了主调。
若在京中,八月金秋最是壮美,千山枫朗,万径菊香;可萧岭草木已生寒冬凋敝之态,谷秧亦停止了生长。
向阳村隔三岔五就会来些官差,打乱百姓平顺的生活,敲门讨粮。
一来二去,江晚璃终于明白了林家不见豆谷的因由。
“咚咚!开门!交粮了!”
这不,八月十五大清早,一家人刚起身,就有人来砸门了。
林烟湄慌里慌张地推搡着江晚璃:
“快躲柴火堆里去。”
江晚璃的脸色青黑至极。
这已是本月第三拨上门讨粮的人马了,朝廷几时准许地方如此胡作非为过!
而每次有官差前来,都会细数家里人头,根本不按户档上的走,所以江晚璃只好藏进脏脏的柴堆里躲着。
好在她骨架小又瘦弱,藏起来不费力,有前两次的经验,今日动作格外麻利。
林烟湄抱了两抱秸秆,又在外面填补了下,叉腰喘了口粗气。
彼时,官差已进了家:
“老婆子下次动作快点!”
“欸欸。”
慧娘从不招惹这群人,看身上装束,今天来的是县衙差役:
“差官讨哪种税?前日镇上把今年的田亩人头税都收走了。”
“一人两石粟,俩人四石,交来。”
差役屋里屋外走一圈,不屑道:
“尔等老幼流人,不服劳役已是圣恩宽待,交些粮而已,废什么话!”
年轻气盛的林烟湄实在听不下去,与人理论起来:
“圣人去岁大赦,向阳村再无流放犯,这多余的粮税不该再交!”
“你这小妮子活腻了罢!”
差官见有人敢对着干,立刻变了嘴脸:
“圣人?萧岭天高皇帝远,老子说了算!有本事让你家婆找圣人去啊,还大赦?满村谋逆犯的臣随,也配?我呸!”
林烟湄气到青筋暴起:
“你嘴巴干净点,谁谋逆…”
“住嘴!”
慧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强行把她塞回了屋:“别出来,没你事。”
“婆婆,他们罔顾王法欺负人!”
“让你闭嘴!”
慧娘瞪着她,又恼又怕,担忧她一会再跑出来,索性将她推进里屋,还反手锁了房门。
“有粮的,这就拿,差官喝口水歇歇脚。”
“今年收成差,家里粟米都交镇上粮税了,按旧规矩,这是五石豆子,您掂掂。”
…
林烟湄透过窗缝看慧娘妥协交出口粮,满眼愤懑,无声攥紧了拳。
此时,院中藏着的江晚璃早已愁眉深锁。
满村未判斩刑的谋逆犯?
还是三十多年前的?
莫非…是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