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怎么了?
……哈。
金铭宇在他抬手要触碰自己之前抓住了他的胳膊。
前一秒走路还虚软到踉跄的人此时又不知道哪来了股力气,他扯着李麟川转头就往回走,迈着摇摇欲坠的步子把他拖进距离最近的洗手间,几乎是用甩的推他跌进了一间空隔间。
李麟川的背撞得隔板咣当一声,金铭宇同时咔嗒锁上了隔间的门。
逼仄的小空间里两个人被迫在咫尺之间面对面,李麟川又尝试伸手去拉金铭宇的兜帽,被他一阵怪力狠狠把手推撞在背后的隔板上。
金铭宇想要张嘴说话,但是一通过于激烈的折腾之后,他灌了铅的脑子更是沉得夸张,话到了嘴边,干哑的嗓子也没能挤出声响。
他在眩晕中意识不清的重重坠下头,眼前一片昏黑无论如何竭力集中精神都难以消散。
或许是他手上脱力得太过严重,李麟川没有敢挣开他,只是不断的叫他,问他怎么了,但他晕得实在太厉害,天旋地转间甚至呼吸困难,什么也听不清。
李麟川就在这时看见了他领口下掩藏的痕迹。
像是抓咬和抽打留下的血痕,还有几处不规则的、看起来像烫疤的伤口,金铭宇弓着身体,李麟川顺着衣服空隙看到有几块地方粘在了他的背上,有什么东西黏在他的衣服和皮肤之间,而且正在外渗,可因为衣服是黑色,他难以看清那是什么。
他想起还是学生时,上体育课的时候,重摔在田径场上时关节处的那些惹人厌的擦伤,如果不及时脱下衣服,血和皮肤组织液就会粘连伤口和衣服,这时再揭就会格外的痛。
是黏住皮肉和衣服的、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的力气实际要比金铭宇大得多,挥开他的手再不由分说掀他的衣服,轻易得就像摆弄一个破布娃娃。
金铭宇错愕的瞪着他,两手压住身上的衣服抵抗,李麟川也只是停顿片刻就继续强硬的掀,两个人撕扯得就像马上要不顾一切的出手打上一架,手肘和肩背不断碰撞在窄小空间的壁板上,磕得乒乓四响。
僵持了一会儿李麟川终于用了狠劲,他扣住金铭宇的双手,使力扭在一起紧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他睁圆眼睛盯那张过分狼狈的脸,任胸前的手是揪扯他的领口、还是拽得他项链都荡出来、在他胸前留下几道清晰的红指印,李麟川只管钳死他的手不放,攥得金铭宇细瘦的手腕紫红,手背青筋根根涨起,没有出血的那只眼睛也红起来。
金铭宇在信息素本能爆发前,拼命甩开了李麟川按他的手。这次他不等面前人再来掀他的衣服,他退了半步,自暴自弃般扯起身上仅有的这件单薄的黑色卫衣,撕扯着脱拽下来摔在李麟川身上,帽子抽绳扁硬的末端啪的一声甩上李麟川的脸,响得像个耳光。
“看吧,随便你想怎么看,看啊?”
他赤.裸的站着给李麟川看,看他身上的掐痕、勒痕、崭新得还流血的烫疤,还有遮掩在乱发下血管破损眼白充血的眼睛,看他所有与聚光灯下虚伪的纯洁全然相反的,他所掩藏的一切肮脏、堕落和不堪,就像小美人鱼站在甲板上忍痛掀起裙子,露出自己血淋淋被刀生劈成双腿的鱼尾。
李麟川看到的是一张近乎绝望的脸,金铭宇不是在展示自己,而是在凌迟自己。
李麟川伸手想去抱他,但金铭宇抬手推住了他的肩膀。
他从口袋里颤颤巍巍的摸出那支录音笔举给李麟川看,随即丢进旁边的马桶按下冲水键,回旋的水流几次也没能把它带进下水道里,金铭宇便不管不顾的把手伸进脏水,重新捞出它来狠狠摔在地上,几脚就把这条值钱的大新闻发狠踩了个稀巴烂。
“李麟川,你他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他妈的、蠢货!”
金铭宇抬起头,颤抖的手直指李麟川的胸膛。
“你他妈以为,郑延羿真无所谓公开自己是omega,公开自己隐婚生孩子,自愿当媒体砧板上的肉吗?你他妈以为徐文野那种人会没有脾气吗?这些、这些都他妈是为了压下我跟你的烂事,都是他妈因为我!因为他妈的、我!”
“什、……?”
“你之前摔在台上,是他妈被人下了药了!我告诉你,也是因为我,我!我害的!”
他抬起头对上李麟川无比错愕的眼睛,从他怀里扯回自己的衣服潦草套上,“孩子打了吧,我担不起一尸两命的责任。”
“哥,你……”
“我问你,李麟川。”
金铭宇扯下领口,颤抖愈发剧烈的手指着自己满是血痕的肩颈,别过头去给他看那片狼藉得像是要溃烂的皮肤,“你想变成这样吗?”
没有得到一个回答。他看到李麟川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时又变成了怜悯又慈悲的样子,他眉头皱着,要哭不哭,明明毫发无伤,却好像痛得比自己更甚。
可就算他回答,事已至此,自己又能给他什么答案?
哈、他妈的,疯了,都疯了。
“如果你非要记住我,李麟川,那你就给我记好了。你以后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今时今日,你他妈招惹了一个无药可救的坏种,然后,给我用你的蠢脑子、你一文不值的真心、你他妈对美好人生所有可笑的幻想,好好的、他妈的恨我一辈子!”
金铭宇几乎是一字一顿,恶狠狠的说。
可恨什么呢?现在说恨岂不可笑。以前恨他欺骗感情也好,不负责任也罢,可现在呢?原本威胁他事业的一夜情产物,倒成了延缓他坠入深渊的刹车片。
罢了,管他恨什么,至少有个人恨好过恨他自己,而自己,本不就该是遗臭万年的坏种吗?
他说完就要走了,拉扯几下拧巴的衣服稍微理回点人样,转头去开隔间的门锁。
可这时李麟川又拉住了他的手,那只刚才伸到脏水里去捞他的把柄的、湿漉漉令人作呕的手,从一旁慌乱的抽纸巾帮他擦上面的水。
“哥啊,你在发高烧……要赶紧去医院啊。”
他埋着头认真的擦金铭宇的指缝,声音哽咽得有些含糊,他分明记得金铭宇有严重的洁癖,就连在山涧摸干净的泉水,也会一直拼命擦手,擦得手指缝通红。
可他现在怎么了啊。
李麟川不知道这都是怎么了,一切的一切、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些他的笨脑袋根本消化不了,这些让他感觉到无能为力的事、让他痛彻心扉的谎言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他身在其中却仍无力得像隔岸观火?
而如今他只是独自揣在怀里,已经小心翼翼不再示人的爱,为什么仍在伤害金铭宇,将他置于如此无间境地?
金铭宇在他面前歇斯底里的挣扎,可他伸出手想去拉他一把,又会被他恶狠狠的推回来。
明明金铭宇那些伤痕都是崭新的,就连丢在他身上的衣服,里面血腥味都是崭新的,这一切他都触手可及,他好像也来得及、也有机会把金铭宇从这些可怕荒唐的漩涡中拽出来,可金铭宇为什么只想把他推走,独自一人掩藏心头血肉模糊的溃烂,和他彻底一刀两断。
如果真的只是不想被纠缠,那为什么不惜揭开伤疤也要叫别人不要重蹈覆辙?
为什么只是苦苦挣扎也逃不出噩梦,却要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个坏种。
“哥啊……不把我赶走不行吗……?”
李麟川捉着他的手指,又眼睁睁看着金铭宇把它们从自己手里一寸寸的抽走,方才挣扎叫喊时扭曲的表情,已经消失在了他苍白冰冷的脸上。
金铭宇背靠门板拨开了门锁,又红又湿的眼睛就像已经痛哭过了一场。他的视线粘着在李麟川的身上,从双眼、鼻梁、嘴巴,再到被他揉乱的衣领、扯出领口的项链吊坠、曾承载过他幻想的身体,最后又看回他那张真挚又悲伤的脸。
然后他错开了即将相交的视线,就像把自己的眼睛狠狠从李麟川身上揭了下来。
“……你他妈是我谁啊。”
他说。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仓惶得像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