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实在是很累了。
他没有那个能力重蹈覆辙。
也没有余烬可以在冬夜燃烧了。
“怎么不走了?”任云卿拉开车门,转过身来看他。
杨虞发怔般仰面望天:“下雪了。”
任云卿伸出手,发现有细碎的雪花落下、融化,笑道:“那看会儿再走。”
雪花飘落到杨虞张望的眼睛里。
化为了冰凉的水雾。
杨虞低头擦眼角,摇头:“不用了。”
“你不喜欢吗?”任云卿靠在了车门上。
“留不住,又能怎么办呢。”
杨虞朝着后座走去,被任云卿拦住了,然后被塞进了副驾驶。
“我不是专职司机。”任云卿替他关上车门的时候,说道。
不是为了送你到某个地方才亲自开车的,所以你不许摆少爷谱坐在后面。我是要你陪我。
“其实没必要找别的饭店。”
即将关上的车门被杨虞抬手抵住了,讲述拒绝的话。
任云卿居高临下地看他,没有说话。
雪花被风吹了进来。
衬得任云卿肤色泛着冷光。
他耳畔幽幽荡起杨虞轻声道的“留不住”,眼前是前一夜被拉住时杨虞露出的悲伤“你要走”。
而杨虞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夜接吻时候的场景。于是抵着车门的手怯怯地收了回去。
任云卿死死盯了他一会儿。
“砰”地一声,撞上了车门。
杨虞怔在座位里,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任云卿这回没有开李秘书那辆过于朴素的雷克萨斯,只是打电话吩咐李秘书自己来老宅取车。
他带着蓝牙耳机,表情很淡:“我那张碟,帮我取出来,放客厅茶几上就行。”
李秘书那边说了什么,任云卿习惯性地补上:“辛苦了。”
而后挂断了电话,闭上了嘴唇。
杨虞在后视镜里偷偷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可一细想,又只是一把空白。
人生里太多一较真起来就抓一手空的瞬间了。
.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灰色的路面,盖住了青色的黄杨。
任云卿没有主动打破沉默,杨虞反倒煎熬起来:“......雪下大了。”
“嗯。”
任云卿目视前方,没有了后话。
杨虞看着渐渐变得白茫茫的一切,心中一片茫然和慌。
任云卿比四年前要阴晴不定太多。
其实他对待杨虞的态度一定说不上冷酷,可是只要不是温和的,杨虞就有一种被排斥了的不适。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落差。
毕竟曾经是百依百顺的完美情人,金光闪闪的救赎幻想。
杨虞依恋,放纵。
可当他明白任云卿并不会只独对他一人好以后,他就永久地失去放纵的资本与底气了。
他这个人长这么大,能容他肆意妄为的地方本就不多。
或者说,本就没有过。
“我记得你生日在冬天吧。”
任云卿冷不防开口,戳破了杨虞胸中不断膨胀的仓皇。
“啊对,对的。”
“你紧张什么?”任云卿没有看他
杨虞抿了下嘴唇,目光落向纷飞的大雪,想否认,但觉得这很没劲,转而叹道:“那时候,我挺想和你一起看雪的。”
他总是很爱想。
想象有任云卿的过去,想象有任云卿的未来。
“真的吗?”任云卿停顿了一瞬,才低声说道。
声音低得堪若窗外肃肃的风雪。
“什么?”杨虞侧脸看他。
换来的是任云卿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浅浅淡淡,莫名锥心。
“没什么。”
一向在讲荤话时口无遮拦的任云卿却吞吐了。
这好似是杨虞在清醒时分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往。
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杨虞心里难受,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只好追问:“别说一半话啊。”
“反正也过去那么久了,随便说说,都没什么关系吧。”
话音未落,任云卿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意味不明,但定掺着复杂的心情。
比如杨虞的谎言。他对于背负巨债这件事的隐瞒。
杨虞时时刻刻是想着离开的,却枕着他的手臂,装傻应下他关于“永久”的承诺。
自打离家以后,任云卿就再也不和人谈情。世间恩怨多情债,可多数的深情都基于伪装、隐瞒、图谋。
人活着就有奔头,因着某个人身上有吸引自己的东西而着迷这本身没犯什么罪。
只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成熟了。过家家般的交换游戏,他实在是懒得掺和。
但是在小单直截地提问“你们是不是情侣”的那天夜里,任云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不安分钻进自己被窝的阿虞,突然觉察了踌躇多日的念头:“阿虞,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样贫困,背负着苦痛,抗争着的生活。
阿虞仰起脸时柔顺的黑发蹭得人很痒,他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声音那么乖巧:“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当时任云卿以为这是承诺,却不知是妄言。
阿虞是明白,他们绝没有“永远”的可能的。
可当时的他不懂,只是笑他嘴甜:“那以后和哥过吧。”
那天杨虞也没有听懂他的话。
他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吧。
以后,一直。
哪怕是这样的生活。一起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