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霓虹灯照进来,对面的高楼大厦热闹非凡,反而显得这间病房有些凄凉。灯光照在秦沂脸上,映出他苍白的脸色,陆无尽睨着他,才发现他并非精力旺盛,而是在压榨自己所剩无几的精力。
任何一个从梦境中出来的人,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
陆无尽这么想着,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落在江行舟身上。他很好奇,也很想见见这个叫江行舟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和秦沂是什么关系,能让秦沂为他呕心沥血铺路这么久,就为了唤醒他。
生命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彰显出意义,弥足珍贵的权利也只有在面临死亡时才会激发出心底的求生欲,可陆无尽仍旧心怀芥蒂,因为江行舟并未面临死亡威胁。
像秦沂这样的,从注意到陆无尽,到跟随他进入梦境”实地考察“,陆无尽还是第一次见。
秦沂低声开口,从进门以来他就习惯性压低声音,像是怕吵到江行舟休息。
“我知道梦境里有什么,也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你说过,入梦者是梦境和本人的双向选择,加上江行舟,我没理由不去做。”
陆无尽欲言又止,找不到合适的话劝说,甚至被秦沂的游说动摇了原本坚定的心思。
秦沂抬头看着他,眼神无比真诚,但这份情绪并非是给陆无尽的,而是床上躺着的江行舟,他要救江行舟,他要江行舟重新活过来。
陆无尽沉默良久,见他如此,干巴巴开口,试图安慰他:“你.......五年前还在上大学吧?人总要成长的,不要陷在过去........”
秦沂骤然抬头,猛地盯着他,眼中有些难以置信,像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会从陆无尽口中说出来,陆无尽及时住口。秦沂压着怒气,问:“人为什么非要在失去里成长呢?人为什么要在失去另一个人的基础上成长呢?把自己的成长建立在另一个人的伤痛上,这是逃避,我不需要这种被迫式成长,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决定。”
秦沂一眨不眨看着他,看陆无尽有些心虚,语气缓和几分,低下头:“陆无尽,我跟你说这些,的确是担心梦境里的危险我一个人无法应付,你可以不理解我,选择拒绝帮助,但你不该拦着我。我们走吧,他需要休息。”
陆无尽还想说什么,秦沂已经摆出送客的动作,陆无尽只好顺着他的动作出门,两人沉默地走在走廊上,白炽灯照得秦沂面色更不好,陆无尽便劝他,“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频繁入梦是在榨取自己的生命力,你现在和里面那位一样,需要好好休息。”
秦沂把他送到医院门口,站定脚步,望着前面的台阶久久未开口,陆无尽担心是自己的拒绝打击到他,多少还是安慰了几句,也松口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也给我一些休息时间,这件事情我会认真考虑,你别这样,你应该还有工作吧,你是医生,工作可不能出差错。”
秦沂低头笑了一下,方才那股呆滞感瞬间消失,“我只是,想到一些事。”秦沂转身面对着他,医院门口专科楼的红色灯光照在地上,竟然让他莫名想到梦境里横七竖八倒着的NPC,血流满地,然后,又难以抑制地想到江行舟。
从干干净净的青年模样,变成血肉模糊难以分辨的样子。
他心像是被攥住,缓了几秒,在陆无尽疑惑的目光里开口:“五年前,本市警方曾捣毁过一个拐卖儿童的窝点,成功救出九名被拐儿童,这案子性质很严重,你现在去搜索,还能找到相关报道,行动那天,江行舟带队。”
陆无尽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大理石的冰凉透过他的大衣渗透入他的后背,他皱起眉,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闪现出一场大火。
说话的时候,秦沂眼睛里亮亮的,满是骄傲,比他穿白大褂时那份气质更夺目。
“嫌犯躲在一个烂尾楼里,九个孩子被关在那里当作商品供人选择,江行舟冲在最前面,未保护人质和嫌犯殊死搏斗,从三楼坠落,大脑受损,一睡不起。”
秦沂抿唇,像是又回到那天。
江行舟怕他担心,每次任务都会瞒着他,可秦沂眼睛尖,就算他遮得再好,也能看见衣领下的伤痕。那次也是一样,结果秦沂是他唯一的紧急联系人,出事之后,秦沂第一个接到了电话。
秦沂缓缓说着,又笑了笑,有些苦涩:“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江行舟说我是个闷葫芦,他出事之后,更没人跟我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说出这些事。”
陆无尽愣愣,居然有种肩负重任的感觉,当场就要头脑一热揽过秦沂的肩膀拍着胸脯说“老弟!你的事包哥身上了!”,还好最后一刻理智回笼,在秦沂看来他只是倚着柱子不舒服朝前倾了一下。
“哈哈........我、我的荣幸?”陆无尽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他,总觉得他有话没说完。
但秦沂不再开口,盯着脚下被映得发红的地砖出神。江行舟出事的时候他读研究生,医院里每天忙得团团转,出事的时候恰逢和老师一起值夜班,电话打进来时像是被临头浇了一盆凉水,紧接着就是办公室的电话响起,一声一声像在催命。
果然,打来电话的也是江行舟的同事。
他浑身血液倒流,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老师一转头看见他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问他要不要休息。他这才缓过神来,控制住颤抖的手,说没事。
他害怕手术失败,害怕再也见不到江行舟,害怕手术门关上后就是永别。
担架上的人抬进来的时候血流了一地,秦沂虽然已经观摩过很多场手术,可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血的颜色如此刺眼,扎得他眼睛都模糊了。
他缓缓上前,跟随医生护士警察的脚步跑起来,想要看清楚江行舟现在的样子,可一件染血的制服盖在他身上,隔绝了他的窥探。
他又低头,顺着江行舟身体往下看,露在外面的手掌伤痕累累,几乎露骨。
进入手术室前,秦沂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机会,谁都没看见的角落里,他悄然伸出手拉住江行舟的手,毫不顾忌自己的白大褂沾上温热的血液。
他俯下身,在江行舟耳边轻声开口:“江行舟,相信我们。”
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一片模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一样,他又说:“我也相信你。”声音颤抖,语气近乎哀求,又像是赌气般的逼迫,他不相信江行舟会这么狠心。
秦沂回忆着那天,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细碎的画面,江行舟勾了勾小指,像是在回答他。他现在已经无法分辨那个小动作是江行舟的回答,还是他因为太过想念出现记忆偏差,试图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