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公子侧耳倾听:“一早便出了门,不过平日里我不常出门,对这街市不甚熟悉,花的时辰便久了一些。”
玉璧伸出手来,在年轻公子的面前晃了晃:“郎君可是来看眼疾?”
年轻的公子微愣,随后伸出手,将蒙在眼睛上的素绢摘下。
“是。”
施霁雯沉吟片刻,从桌上寻了盏灯,靠近年轻公子的面容,暖色的灯光为他一张清隽的面更添了几许柔和。
“方便睁眼否?”
睫羽在暖色的光下轻颤了颤,一层浑浊的乳酪状薄膜率先映入施霁雯的眼帘。
施霁雯凑近了些,只见他溃烂的眼睑中间是被蚀穿的虹膜……眼球像是坏死了,在干瘪的眼眶中无助地躺着。
“能治吗?”
前方的人久久没有声音,年轻的公子缓缓开口询问。
“看你的衣着,家中像是非富即贵,这眼睛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霍言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上,“不像是先天盲的。”
年轻的公子垂了眸,浓密的睫羽恰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灯光穿不过那片阴影,眼中的一切景象都便重新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幼时不慎,便遭奸人毒害,被毒瞎了这一双眼。”
施霁雯重新直起身子,她向后退了几步:“若是初中毒时或许还有简单的法子,可这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怕是有些晚了。”
这话他听了太多次,或许是经历过了太多的失望,年轻的公子看着很是平静,他沉默地将素绢重新蒙上眼睛,摸索着起身:“这样,我明白了,这便告辞了。”
“可这夜色已晚,你又有眼疾,如此归去,恐不安全。”玉璧急急叫住人。
年轻的公子回过头来,扯出一抹笑意来:“我本就身在无光之处,黑夜白日与我无甚差别。”
霍言策迈步上前,将医馆的门关的更紧了些:“已历多年,确应是渐惯黑暗之境,观兄台适才之反应,想必往昔之医者皆曾道相同之语。”
目不可视之人,其余五官皆是要比寻常人灵敏一些,他听见了霍言策关紧大门的细微声响,语气中带了些愠意:“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我同样心之向往,纵前路渺茫,亦不愿就此认命,只是既然此地不能治,那我便另寻高明,兄台为何还要将这门关紧,不肯令我离去?”
施霁雯转过身,将平日里所用的药箱拿出:“你欲寻何处高明?”
年轻的公子沉默片刻,脚步微顿:“复待数载,或可得能愈吾之辈。”
“倒不必再等上数载,此眼疾如今来治,确有些晚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施霁雯从药箱中掏出一包银针来,锋利的针尖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郎君家境殷实,目非先天所盲,怎会拖的如此之久?”
年轻的公子愣了一愣,脸色骤变,嘴角上扬:“你是说你能治好我?”
“或有所改善,因中毒多年,我尚无完全的把握可以治愈……”
“几成?”年轻的公子急急开口,他不由自主地朝着施霁雯声音的方向走去两步,却因为着急险些绊倒自己。
“当心。”玉璧眼疾手快地扶住那名公子。
施霁雯:“四成,你若愿意试试……”
“我愿,哪怕是一成我也愿。”
施霁雯沉吟片刻:“今日我且先为你施针,从明日起,你需每日来此针灸。”
年轻的公子有些犹豫:“必须每日吗?”
“是。”施霁雯回得斩钉截铁,“一日也缺不得。”
这一番针灸,确实又废了不少时辰,窗棂处隐隐透了些银白的月光,更夫敲了两声梆子从外头走过,人声在凉瑟的夜风里逐渐模糊远去。
施霁雯将银针收起,霍言策便主动提出送那名年轻公子回府。
考虑到自己眼睛的情况,年轻公子便没有推脱,便答应了霍言策的提议。
二人一走,医馆中便只剩了施霁雯与玉璧。
玉璧将榻上的被褥整理好,扭头看着施霁雯:“幸好早些时候便让人往府中传了话,说大姑娘今日歇在医馆中。”
“我也未料及,今日竟至如此之晚。”施霁雯的目光从前方心虚地移动到右侧的灯烛上,仿佛那是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看的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玉璧轻叹出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自家大姑娘说这句话了。
“既如此,大姑娘便早些歇息吧。”
玉璧拿起剪子,正欲将床头留着的唯一一盏烛火剪去,只听楼下紧闭的医馆大门处恰好传来一阵响亮的拍门声。
“……”
施霁雯悄悄抬眼看了眼玉璧,红唇微抿,因为困顿,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微红的眼尾隐隐多了些湿润的痕迹。
玉璧顿了顿,冷着一张脸,打算继续将眼前的烛火剪了。
“若无急事,这样的时辰不该有人来这医馆之中,怕是什么重疾。”
施霁雯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站起身来。
……
一眨眼的功夫,人便已至阶处。
……
玉璧面无表情的放下剪子,在施霁雯恰好抬脚的一刹那,一把拉住了自家大姑娘。
“大姑娘还是先歇息吧。”
“我不困。”
施霁雯摇了摇头,下一秒便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四目相对之间,还是玉璧先败下阵来。
“这是今日最后一个,明日医馆晚些启门。”玉璧虽是冷着脸,但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担忧。
施霁雯眼眸弯起,嘴角梨涡浮现:“这样晚的时辰,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她自动无视了玉璧的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