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醒过来时飞机即将到达目的地。
接到电话的第二天早上谢煜便跟张靖告辞,对方正吃着早餐,听到他的告辞出乎意料,问他打断计划急匆匆离开的原因。谢煜说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人……”张靖咀嚼了片刻,拿起车钥匙就要送他去机场,谢煜同他道谢,张靖说:“走吧。”
机场前他取下行李,张靖带着墨镜拍了拍他的肩膀,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爱情要勇敢。”谢煜隔着墨镜看着他的脸,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能让你急着赶去见的人必有能让你为之放弃的重量。”
谢煜笑,上前与他拥抱,“好吧。”
飞机下降,乘客出舱,私人行程难得没被狗仔追踪。没有通知司机,谢煜抬手招了的士说出地址,而后等着的士按时停在餐馆前。他带着墨镜在门口招待台处报上订餐人的名字,随后被带到二楼的包厢里。红木雕花门上镶嵌满洲窗,浓郁的色彩在暖灯下射出斑驳的光影。轻轻的一扇门,一推便开,可谢煜却久久地站在门前扶着行李箱,苦笑之余不得不感叹张靖是个细节怪人。
爱情要勇敢,它的反义词是爱情太懦弱。《破碎故事之心》里塞林格说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初读这句家喻户晓到陈词滥调的句子时谢煜说好懦弱的爱。那人听见凑过来,微长的头发蹭着他的耳朵,微热的温度笼罩着他的身体——
“懦弱吗?我觉得这是克制吧。”
懦弱者读爱也懦弱,克制者读爱也克制。
一鼓作气推开门,迎门而立的是红木雕花屏风,屏风半遮半掩地藏住了餐桌及后面的人。谢煜转身右拐,红木圆桌旁坐着一个人。
白色的衣衫里探出一段天鹅的颈,男人的脸被室内的灯映出莹润的光。眉是青山眼似水,淡笔勾勒的江南水乡。对方听到门口的声响,转头看他,搭在肩上的低马尾随动作滑落,像毛笔拂过纸张却不留墨色。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会,最后是对方先开口,“来啦。”
“嗯。”谢煜点头落座。
落座后男人按下按铃,服务员进门上菜。菜式完毕,众人离开,独留他们二位在包厢里沉默。对方提起茶壶帮他烫杯碗筷,滚烫的茶水沿着筷子流入废水缸,稀疏平常得一如当年。
烫好的茶杯被重新注满茶水推到他面前,谢煜没接,只抬头直视旁边的人。明明当时恨不得立刻飞到对方面前,等到真的面对面之后却不知道说什么,连口都不愿意开。谢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是没找到适合开口的第一句话。
是“你怎么回来了”,还是“你回来做什么”,又或者是“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前两者容易咄咄逼人,末者听着又埋怨情绪太重,总归不是个好开端。他喝着茶水犹豫半响,对方已经把一块剔好骨刺的鱼肉放进他的碗里,“我用公筷剔的,你尝尝。”
要不然怎么说最常用的问候语是“您吃了么”,不知道聊什么就聊天气,不知道怎么开口就问吃饭了没,如今他们坐在饭桌上,便直接顺理成章到下一句“你尝尝这个”。谢煜方才的犹豫和顾虑在此时都变成了笑话,他们二人之间掌握主动权的从来都不是他,他在这费劲心思琢磨开口,人家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切壳破皮。
吃饭好像就是真的吃饭。谢煜按部就班地吃着鱼,肉,时蔬,末了还喝了一碗汤。他放下碗筷的时候对方也随之放下,见面的沉默又开始蔓延,依旧是对方先开口:“我想拍电影,打算找你当投资人。”
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仍是一贯的风格。即使谢煜早有准备,也还是在听见这正式交谈的第一句话时莫名上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一口气堵在喉头的感觉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哽在那里。
“我不同意。”谢煜一口否决。
对方听到他的否决久久沉默,最后还是放缓语气:“那也先看看吧?”谢煜看着他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个自钉本,封面右下角用钢笔写着“江朗”二字,是记忆中的清瘦刚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