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没拒绝。
对于常人而言,走进聚光灯下是需要勇气的一件事,但对于林春和而言,聚光灯和书桌上的台灯没什么区别。得益于父母的身份,他出生不过五天就已经在聚光灯下接受洗礼了,时至今日他在网络上的第一张照片都是父母衣着得体地站在医院前接受采访,他在母亲的臂弯里呼呼大睡。
十岁以前演男主角的儿子,十五岁以前演男主角的少年时期,如果依照拍戏的时间按资排辈,林春和可以与许多老前辈位列同一档。接戏,拍戏,上学,放学,他在车上背台词,在片场走位,在课间写作业,在放学后奔赴片场。说不上喜不喜欢,好像从来就要如此,父亲是拍戏的,母亲是拍戏的,你当然也是拍戏的,镜头聚焦的时候要微笑,不可以流露出负面情绪,永远得体永远亲和永远落落大方。
所以当时林春和在听完自我介绍笑出声前先一步控制嘴角,半真不假地对楚箐箐说:“你的想法很厉害。”
“我应该不来。”林春和转头看向窗外,不去也说得很委婉。
楚箐箐看他,说:“我知道上次合作不愉快,这次不会那么折腾你。”
林春和摇摇头,“不是。那个不算什么,我不是因为它。”
“那你因为什么?”楚箐箐很疑惑,“你接了其他工作?”
“不是。我有其他安排。”
他说得很认真,就像在片场念台词,字词断句都咬得异常准确,挑不出一丝错误。按道理来说他不会推辞,林春和一直就不是会果断拒绝的人,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生活一直是人类物种多样性的表演舞台,林春和从小生活的环境更是让他可以进一步观察那种多样性的具体表现。他见过对他毕恭毕敬转头对群演又恶言恶语的剧组人员,也见过喊着全世界我最爱你而后架着长焦镜头对准他房间的粉丝,还见过在酒桌上畅谈理想与人生手却摸着旁边新人演员大腿的业内知名人士。林春和经常想,其实每个人都是演员,他们,又或者是他。一如他的父亲在扮演一个好父亲,他的母亲在扮演一个好母亲,他在扮演一个优秀的星二代,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向全国观众表演一幕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家庭和睦的现场戏。而他的永远只是资质平平,笑着配合的时候嘴角弧度永远生硬,唯一能做好的也只有演出温和耐心大度礼貌这种应有的个人品质。
“你有更好的戏了吗?”楚箐箐问他。
“我打算退圈了。”林春和叹了口气,给出的答案出乎意料。
“你才37。”楚箐箐很惊讶。
“很老了。”林春和笑了起来,“我拍了37年,作为一个演员,已经够老了。”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幼年时的经历,虽然只是一句带过,但足以让楚箐箐明白那句退圈的分量。她没继续说下去。
“箐箐,我并不是想拒绝你。”林春和说得很温柔,温柔得像他的名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停一下。”
作为好友,林春和一直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差距。三个天才的云集,林春和永远是还不错的普通人。沈居安敢在15岁就考少年班,楚箐箐能在自学状态下通过艺考,谢煜学了一年就能拿下国艺,林春和磨了37年也只是拿了一个朗德海。非要罗列出所有人生经历,林春和觉得自己可能要去嫉妒,可能要小肚鸡肠,还可能要斤斤计较上天的不公平,但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感想都没有。沈居安可以十年如一日地选择电影,楚箐箐可以永远锐利永远锋芒毕露,谢煜从头到尾都很洒脱自由,凡人的坚持永远有放弃的理由,而有理由也不放弃的往往才能得到上天偏爱,所以他们是天才。林春和只是凡人,没有热爱,也做不到勇敢,更加不洒脱。他只会接受、反省以及道歉。
“那你打算做什么?”
“在家里睡觉。”林春和摸着杯子,给出了一个颇令人意外的回答。
“关门,关窗,睡一整天。睡醒了吃,吃完了睡。不健身,不练基本功,不收拾自己,只是进食,只是呼吸。”
听到他堪称跑火车的回答,楚箐箐却皱起眉,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复:“原来你这么累么?”
林春和抬头看她,下意识笑,反应过来又往回收,但又觉得不好,于是一张脸半笑不笑地挂着,反而像哭。楚箐箐第一次看见他那么亮的一双眼睛,那是林春和在片场里永远给不出的眼睛。想到这个时楚箐箐很惊讶,后知后觉明白,那是林春和的眼睛,不属于任何一个角色,亮到可以滴出水来。
到最后他还是笑出来。林春和一边笑一边擦拭溢出的眼泪,语气轻快,“你怎么这也猜得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