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妙语连珠的屏儿终于沉默了,她睁大双眼,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忆谙。
倒是徐忆谙有些轻松地站起身:“罢了罢了,都顺其自然吧。他肩上有收复故土的重任,我们徐家能为他出些力就足够了。至于别的,顺其自然就好啦。”
第二天上午,朱慈烺来到徐翊谌的中军大帐。两人在帐中密谈了数个时辰都不见人出来,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到了中午,端着午膳的士兵在营帐外犹豫地张望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徐忆谙见状对他说:“来,给我吧,我送进去。”
“多谢大小姐。”那士兵如获恩赦,将午膳交给徐忆谙接着就一溜烟地跑了。
徐忆谙进到营帐中,看到朱慈烺坐在主座,徐翊谌坐在下首,二人在讨论些什么,想来哥哥已经相信了他就是太子。
她走近些,只觉得朱慈烺与昨日简直完全不同。前几日的他,在她面前谦逊有礼,虽然她觉得他内里有心事,但表面上仍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和之感。但今日的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尊高贵而无情的雕塑,徐忆谙觉得,一夜之间他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君王,高高在上但又是孤家寡人的君王。
她又感到有些心疼,也许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才是他本来的面貌,他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纪,十五六岁的年华,正应当承欢于父母膝下;可如今一朝之间父母俱亡,留下一个风雨飘摇的江山,他来不及为父母好好哭一场,就要担起万千重担。她不敢想象他昨晚是怎么过来的,又或者是以后的每个漫漫长夜他该怎么度过,这个年少的太子会不会想起他的父皇母后、会不会独自一人黯然神伤。
徐忆谙走到案前才回过神来,她正欲下拜,就听到了朱慈烺的声音:“小姐不必多礼。这里不是宫中,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何况当日仰赖小姐相救,小姐与令兄都是孤的恩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并非像他方才的表情那般冷峻。
徐忆谙低头恭敬地回话:“多谢太子殿下。殿下洪福齐天自可逢凶化吉,臣女不敢妄自居功。”
徐翊谌也接上她的话:“是也,臣不敢居功。这几日招待多有不周,请殿下见谅。”
朱慈烺站起身,语气冷静:“二位见外了。徐家世代是大明的忠臣,孤能得到二位襄助,是孤之幸。前几日隐瞒身份,是我存了戒心,向二位致歉。望不计前嫌,戮力同心,光复我大明基业。”
然后他看向徐忆谙:“小姐别久站着了,快请坐。”
和方才一样,徐忆谙还是觉得他对自己说话时语气总是多了一份温和。她笑着道谢,并在一旁坐下。
朱慈烺继续对徐忆谙说:“适才与令兄谈论下一步的计划,不知道小姐可有什么见解。”
徐忆谙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朱慈烺会来询问她的意见。虽然此次随军美其名曰是帮兄长出谋划策,可当当朝太子亲自询问她一个小小女子的见解,她觉得有些兴奋,还有些……感动?
不过细细一想,她有些犹豫。因为此次南军北上是为了勤王,可如今京城已经陷落,勤王已经成了空谈。如果要攻城则更加不切实际,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攻城的准备也没有任何攻城器械;即使能够重新占领北京,一座孤城也难以守住。因此眼下最好的打算就是撤军返回南京,南京有一套完整的官僚体系,太子可以在南京名正言顺地登基,再挥师北伐。
但是她怕朱慈烺伤心。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就在城中,却要劝他退兵,这对于他来说太过残忍。她抬头看着那个少年,他是那么坚毅,但她却觉得他也许很脆弱。
考虑良久,徐忆谙还是下定决心,她站起身,留下一道颀长的身影:“殿下,臣女觉得,眼下策略无非两条:一是攻城与闯军决战为皇上报仇,二是退军南京再徐图进取。退兵虽然稳妥,但仇人在前,父母之仇不能不报;即使我军不善攻城,也可以前往山东、天津调兵,以求光复京师。”
朱慈烺神色一动,但旋即恢复了冷峻的表情:“你是这么想的吗?可惜我不这么想,南军没有攻城的准备,强行攻城只是白白损伤将士性命。即使我与闯贼有血海深仇,也不能仓促间让无辜的人去送死。依我看,还是先退兵,在南方招募兵马,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一举成功。”顿了顿,他补充道:“当然,这也是你兄长的意思。”
徐忆谙觉得有些委屈,这些道理她自然明白。她只是担忧太子心急为父母报仇,所以为他想了可行的攻城理由。可谁知他并不领情,反而当面驳斥了她,她觉得自己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水底,这种被人误解的感觉让她窒息。何况误解她的人,还是她十分在意的人……
良久,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臣女见识浅薄,让殿下见笑了。臣女不打扰殿下和兄长议事了,告退!”
她低眉掩饰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眸,然后没有看座上的二人,也不管他们是否准允,就急匆匆地转头跑出了营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