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山东就是南直隶的地界。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徐忆谙感觉气候也更适应了、遇到的人也更亲切了,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也会主动去找朱慈烺,与他讲讲一路上南直隶各州府的风土人情,他们经常一聊就是半天,从天南聊到海北,从生灵聊到神灵,从过去聊到未来。
一来二去聊得多了,徐忆谙觉得她和朱慈烺之间变得有些像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对很多事也有相同的认识。比如朱慈烺深恨那些爱财如命的勋贵官员,他们一个个花天酒地可是在辽东战事陷入危机时却不愿为国家献出半分钱,就连他的外祖、周皇后的父亲嘉定侯周奎也同样如此。
徐忆谙对此深表赞同,她也觉得南京的文武官员多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家中的子弟更是膏粱纨绔。他们徐家在南京经营了百年,攒下了大片家业,大大小小的园林有不下十座,财产更是数不胜数,她此次离家,带的银票就有数千两。徐忆谙慷慨地表示,等朱慈烺登基,大可以先拿魏国公徐家开刀,她会劝父亲献出财产和田地来充实国库。有魏国公府领头,不怕募集不到银两。
交心的话说多了,二人对待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更加坦然了,徐忆谙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觉得羞怯。朱慈烺曾打趣地问她“这般频繁地找他不怕人说闲话吗”,徐忆谙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表示既然哥哥已经知道了,其他人早晚也会知道,藏着掖着也没有必要。
朱慈烺自然是觉得欢喜,他巴不得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想让他们知道,这么一个才色双绝、又能读懂他心思的妙人,是他朱慈烺的女人。
安逸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五月中旬时,大军终于快要抵达南京了。
都说近乡情更怯,但徐忆谙倒没什么怯意,自己能够带回太子,就是为延续大明江山立下了一件大功,父亲断然不会怪罪自己擅自离家。而且如今天下无主,太子在南京登基是必然之事。她很快就可以看到,这个心怀天下的少年,会继承先皇的遗志,挥师北向,光复河山。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在这个过程中,也许她会成为他身边的那个人,和他一同经历这场风云际会。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神思激荡了。相夫教子从来不是她的梦想,她读了这么多书,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史册中留下姓名的女子一样,能有一番自己的作为,能被世人铭记。如今,她觉得这个愿望也许不再遥远。
同样不再遥远的,还有南京城。
魏国公徐弘基已经接到消息,徐翊谌率领大军即将抵达。因此,他从上午就带人到了城门等着,他穿着一身锦绣朝服,冠冕戴得端端正正,脸上的神情也是格外严肃。
黄昏,大军到达南京城下。
徐忆谙觉得气氛不对劲,一切都太严肃了。高耸的城墙上,守城的士兵身穿重甲、持枪挺立,与她从前所见的随性散漫的样子截然不同。还有她的父亲,在她的印象里几乎没见他穿过朝服,而他今天的打扮,倒像是刚上朝回来。徐忆谙心里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徐翊谌也察觉到了异样,不过他没有理会这种感觉。翻身下马,提步走到父亲面前,他双膝着地跪下,给徐弘基行了稽首大礼:
“儿子不辞而别,让父亲担心了。儿子向父亲请罪!”
一片沉寂,徐翊谌没有等来设想中父亲的原谅。
许久,徐弘基才开口,语气中透着责怪之意:“你还知道请罪。为人子,不告知父母擅自出行,就是不孝;为人臣,不经允许私自带兵出走,就是不忠。徐翊谌,你太让我失望了!”
徐翊谌的两个弟弟徐翊谦和徐翊训就站在身边,听到大哥受了训斥,二人脸上似乎都有幸灾乐祸的神色。二弟徐翊谦率先开口:“大哥,你说你平时最受爹爹器重,怎么这次这么肆意妄为啊。私自领兵出走,可是大罪啊!”
徐忆谙看到哥哥跪地请罪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她搭着屏儿的手从马车上走下,快速走到父亲面前:“爹爹,不关哥哥的事。是我给他出的主意要他出兵。”
徐忆谙没有下跪,她站在徐翊谌旁边,面对着众人,神色坦然。
徐弘基看到私自跑出家的女儿,本来怒气更甚了几分;现在看到她居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倒气得有点想笑。
“他们都说你知书达理,照我看,你是一点规矩都没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私自跑出家两个月,还去的军营里。你的清白还要不要!”
“要不是銮风贤侄坚持要娶你,马尚书差点就要退婚了!我这张脸差点都让你丢尽了!”
徐忆谙见父亲情绪有些激动,理智告诉她应该说点软话劝劝他,可不知怎得她就顺着这话说了下去:“马大人要退婚,爹爹你让他退了就是。女儿本来就不想嫁给马銮风。”
“你……”徐弘基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徐翊谌仍跪在地上,见他们父女俩火药味有些浓,赶忙转移话题:“父亲,其实我们此行并非一无所获。我们把太子殿下带回来了。”
徐弘基的动作陡然僵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眼里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
徐忆谙也接上徐翊谌的话:“是啊,念在我们将功补过的份上,爹爹就别怪罪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