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鸢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只道或许是外面林子里风大和气候差异所致,加上她从前也有些怕冷便没当回事。
可这个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几乎是下意识她的嘴唇就开始哆嗦,紧接着又打了个寒颤,不仅如此,在程十鸢没注意到的地方,两手的指甲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青紫。
回想先前林中微风拂面的情景,虽因树木茂盛没见着刺眼的日光,可若是没记错的话,那风吹在脸上,也是有几分暖意的。
既是如此,便不该是这样才对。
她抬头瞧了瞧漏风的屋顶,垂目又见屋内略显阴森的气氛,程十鸢不敢说全是这屋子湿冷的缘故,再一思量,总觉得是这具身体有问题,可现如今她却没有这个功夫考虑。
想到某个可能,程十鸢看向罗梅,道:“那屠户家是否也有个读书人?”
“对啊,”罗梅点点头,她此时还未觉出什么不对来,继续道:“说来你们以前还见过,不过后来便没什么交集了。”
但罗梅总归是养出了个秀才来,这么多年下来,或多或少也学到了点东西,越说就越觉得不对劲,她握紧了拳头,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有人想害苏明,那人还是张屠户家的?”
越往后说罗梅声音越小,程十鸢面色依旧沉静,“这倒是未必,这么做太过明显,不可能没人怀疑,不过倒也不能草草排除这个可能。”
虽然程十鸢这样说,罗梅也还是小声念叨着:“张屠户家的小儿子也是秀才......”
苏家当家的可没有罗梅这么好的脾气,一听这话,瞬间站不住了,撩起袖子就要往外面冲。
“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去。”
罗梅立刻扭过头,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去!”
苏家当家的年轻时候也读过书,但毫无所成,连个县试都没过,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个秀才,可不得好生供着。
现在苏放得知儿子极有可能是被那张屠户家陷害的,哪里能咽下这口恶气,但听妻子如此劝阻,也只能止步。
“肯定是张屠户干的,他最是熟悉苏明,出事那天还是在他的摊位上,一定是他做的手脚。是个人都知道,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不会随意声张,他倒是好,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苏明偷的钱,一定是早有预谋!”
苏放这话一出,罗梅也不说话了,她紧了紧手中的拳头,抬起头一脸无助地看着程十鸢,眸中隐有期许之意。
程十鸢没被这看似紧张的氛围影响丝毫,一脸平静道:“苏明现如今是在三原县还是在省城,亦或是在咸阳?”
系统先前提到过,咸阳由于是前朝都城,几百年过去繁华依旧的同时,其中的势力亦是错综复杂、不可小觑。
“在三原县,在三原县的。”罗梅急急忙忙道:“上头说,凡是涉及此次乡试,全都发回县里审查。”
程十鸢点点头,只要苏明这个人在三原县就好办了,她不仅用不着舟车劳顿上吐下泻,单看这里到县衙,断然也用不了多少时辰。
时间短,发生变故的可能总归会小些。
“那人证和物证可都是跟着一道回来了?”
罗梅猛地点头:“对,都在衙门。”
既是如此,那就好办了,程十鸢当即提出要去县衙查证。
如果苏明是被陷害,那张屠户必然是一个突破口。
一听程十鸢要即刻动身,罗梅苏放二人都不淡定了。
“现在就走吗?”罗梅上前几步道,“那我去收拾东西。”
“不用了,我一人便可。”程十鸢婉言谢绝。
既然可能会用到系统,那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罗梅听程十鸢要独自前往,也不管说要去收拾了,忙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太危险了,我得和你一块去。”
语气瞧着倒是极为真切,只是所图为何,怕是只她自己清楚。
“对啊!”苏放也插话道:“让你大娘陪着你一道去。”
程十鸢不知道这苏家夫妇暗中谋划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即便有那些可笑的行径在前,可也只是初现端倪而已。
不过,无论是先前还是现在,他们明面上的态度未曾变过。所以,在这俩人心目中,原主无疑是个运筹帷幄之人。
或许是个善良心肠,却未必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想到这里,她语气重了几分,试探地说道:“人多容易出错。”
果然,程十鸢话音刚落,苏家当家的立刻噤声,罗梅也丝毫不打算就此一事再多言。
又过了半晌,像是想起什么,罗梅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程十鸢:“这些银子你拿去用,路上总要花些钱的,虽说你骑术精湛,可若是要去县衙,还是用马车好些。”
程十鸢没说话,双手接过钱袋,心里想的却是,听这意思,原主会骑马?
大事不妙!
容貌外人看不出差别,性情她知晓三五分已然足够,可六艺之一,这样的本事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的,何况骑术精湛?
但程十鸢面上丝毫未见慌张,她抿了抿唇,思绪乱飞,看样子若是短时间内完不成系统给的任务,得找时间让人教教她该如何骑马。
决不能让人发现,她的身份。
莫名其妙穿来异世,前路未知,手中拿的剧本还不尽人意,程十鸢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征兆。
要不是前些日子到账了九位数的拆迁款,她还以为自己是被霉神附体了。
一抬眼却发现跟前站着的妇人表情奇特,面上纠结,欲言又止。
程十鸢直觉其中有问题,也不说话,便默默看着对方,等她开口。
约莫过了十息的功夫,才有细微的音调缓缓响起。
“十鸢,若是你能将这次的事情处理妥当,”罗梅说话的声音不大,所以唇舌间时不时的发颤并不怎么明显,只是双眼在对上程十鸢平静至极的目光时,却比先前多了几分恐惧,“那二十两银子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了。”
罗梅心下久久不得安宁,她怎么可能不怕。
这样的目光她不是第一次见。
波澜不惊,从容自若,却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了去,可对方却什么也不说,衬得她像一个跳梁小丑,在这自说自话。
一旁站着的苏放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看了眼程十鸢又瞧了瞧罗梅,忽然道:“我这就去家里拿欠条。”说罢也不等人回话,便火急火燎地往外冲。
程十鸢并未立刻给出答复。仔细想来,这两人先是在门口喊债,他们前前后后说了一大堆,一环接一环,看似并无不妥,但她总觉得有些诡异。
就像是......倘若不答应他们所求之事,还会有后招等着她。
程十鸢心中不免好奇,若她所料无误,此番她没答应,他们又会有什么反应,会有什么新伎俩?
但其实也很明显,如果不是苏家人走投无路,断然不会找上原主。
可既然找上了原主,便说明他们此行并不会伤她性命,毕竟还有求于人。
程十鸢想了想,敌人在暗她在明,还是小心为上。
罗梅见程十鸢不言语,心里也越发没底,她慌乱地摇摇头,转身看了眼丈夫离开的方向,再一回头时若有所思道:“不,不够。”
罗梅当然知道行情如何瞒不过眼前人,然而山里消息闭塞和耳清目明并不冲突,何况这程家姑娘从来不是个贪财的,可现在,似乎也只有银子能起些作用。
“二十两太少了,你这次若是能将苏明救出来,我再给你二十两银子。”
人心难测,何况对方早就有了不轨之心,程十鸢担心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会发生棘手的事,便道:“就这么办。”
想着屋外到底暖和些,加之与别有所图的人共处一室,总感觉危机重重,便打算去外面等。可她才走出门行至十步远,苏放便十万火急地冲了过来,一同跟来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
苏放刚一站稳便从腰兜里掏出个火折子,自说自话解释道:“小宝昨日大抵听到我们说话了,今日发现我们忘带那欠条,便自作主张给送过来了。”
屋里的罗梅听见动静,快步走至苏放身边,搭腔道:“是啊,倒是省了我们多跑一趟。”
程十鸢先前在屋外待了好一会儿,除了苏家夫妇俩,确实没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可如今这般却显得过分巧合,不得不让她多想。
再就是,这苏家夫妇好像总打着什么小算盘似的,她万不能掉以轻心,他们所言亦不可尽信。
苏小宝好似半点察觉不到里头的弯弯绕绕,摊开手掌心,将折成四四方方的欠条递给罗梅,黑不溜秋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程十鸢。
罗梅不敢大意,只将露出一角的欠条移至程十鸢跟前一瞬,接着便二话不说拿过苏放手里已经揭开盖子的火折子,熟练地吹了口气就将那张纸给烧了。
程十鸢紧紧盯着渐起的火光,自然也就没发现,苏小宝看着她时弯起的眼角有一瞬的呆滞,他似乎在强忍着不适,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画面,转瞬间便移开了脑袋,再转头过来时,脸上多余的情绪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程十鸢隐约看到了几个名字,还有“二十两”的字样,想到什么,她闭了闭眼默默喊了句系统——
虚拟面板上,第一个任务的绿色进度条已经过半。
.......
一连几日阴天,晚娘原以为今日还会同先前一般,岂料开门后不见半点风声呼啸,她望着如火的烈阳沉默许久,直到身旁幼童小心扯了她的衣袂,晚娘才将目光收回。
她扶着门框深吸了口气,这才将提前备好的一大一小两件披风放回屋内。
待锁好门窗,身着缟素的妇人便牵着一个同样装扮的幼童往后山去了。
从家出来,越过几片田野,又穿过一条小道,母子二人这才顿住脚,然而此刻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处略显荒芜的墓碑。
晚娘有时走得比身旁的幼童快,所以会放缓步子等人跟上,却在等待的间隙,屡屡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就好像是后面有什么人在监视他们。
如今到了地方,她明明可以借着整理衣物的机会光明正大看个清楚,却不再四下张望。
墓碑上只刻了四个大字——“亡夫之墓”。
字迹十分工整,但奇怪的是,这上面却没有写明这一处葬了何人。
墓碑最下方放着不少祭品,果子大都还新鲜着,菜饼也叠了几层,都是特意拿小碗盛放着的。
晚娘看了身旁小孩儿一眼,慢声道:“跪下。”
幼童面色酡红,呼吸还有些急促,闻言并未有半分迟疑,扑通一声,“小短腿”便笔直地跪在地上,不等妇人出声,他又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晚娘整理好被风吹歪的菜饼和果子,并未去看幼童。又退开几步,盯着墓碑上的几个大字,“我们该回去了。”
妇人语气不见悲伤,面容也极为平静,不知是与此人并无深厚的感情,还是早已哭够了。
幼童倏的一下站起,低下头用不大的手掌将膝盖处的泥草拍掉,瓮声瓮气说:“知道了,娘。”
晚娘呆愣地伸出右手,却迟迟不见那只温暖的小手贴上来,她双眸微微一沉正欲拧眉催促,却见耳边疾风骤起,隐约还有粗重的脚步声夹杂其中。
那定然不是个几岁的小孩儿能够使出的力道。
她心间忽地一颤,急忙向身侧望去,原先立在墓碑前身量不足五尺的孩童早已不见了踪影,正当晚娘心中焦急难耐之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道略显颤抖的声音。
“你......你、你们、不要再过来了,不然——”他尖叫声仿佛要冲出天际,忽然话音一转,眼疾手快地将大刀架在手中小儿稚嫩的脖颈上,目露凶狠,语气不善,“我就杀了他!”
晚娘闻声望去,伴随着一阵类似兵马追逐的乱蹄声响,只见一群头戴黑色面巾,骑着马的黑衣人劫持着一个幼童停在蜿蜒小道上。
晚娘眼力极好,不过抬眼的功夫便认出了那个身影。
被架在半空,双腿不停抖动的。
那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