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急迫的话音一道传来的,还有马车的颠簸不止。
这一出来得突然,但好在程十鸢头脑灵活,电光火石之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先前已仔细打量过马车内部情形,不带丝毫犹豫,便用双手抵在马车上最为牢固、又离她最近的地方。
从头到尾她的动作都极快,加之力道也够,所以从上到下并没有哪一处因此受伤。
“程家姑娘,没事吧?”
刘老三急忙下马去查看那被撞之人,险些忘了车里的人,走到半道,这才猛地折回。
相比于那个陌生人,程家姑娘还是要重要些。
“我没事。”程十鸢平缓的语调传出,在这乱糟糟的环境里倒是有安定人心的效果。
听到小姑娘没事,刘老三自然放下心来,“那我便过去瞧上一眼。”
话毕便急匆匆往前走,待走到草丛边,瞧见被他撞倒的男子衣着不凡后,不免有些心慌。
他该不会惹到大人物了吧?
刚刚他也不是没瞧见马车前面有个人,只是不知怎的,他用力拉住缰绳后,这马车却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明白过来,自己这马车是如何顺利停下的。
刘老三顿住脚细细打量四周,他靠马车营生,自然晓得行情,地上这东倒西歪的骏马不像是俗物,通身栗色,鬓毛光亮流畅,只怕......价格不菲。
这般想着,又瞧了眼地上这男子的装束,不看还好,看完之后他吓得腿都直打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反观被撞的人,原本正好好地赶着路,充其量不过是小道尽头要转个弯罢了,却不知对方明明见着前面有人,却压根没有停下的打算。
这条小道不算宽却也不是很狭窄,按理说一车一马同时通行不成问题,可偏偏马车并非是靠边行驶,也没有靠边行驶的迹象。
不过两方人马而已,箫沉舟本打算直接策马避开这疾驰的马车,照往常之法,他只需稍稍拉住缰绳,便可高高跃过,可少年忽然又想到什么,便只是放缓了力道,任由那马车撞了上来。
萧沉舟被撞之后其实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他高坐于马上之时,便选好了角度,将两方相撞的力道压到最低。
离地面还有一两寸距离时,方才不急不徐地单手撑着地面翻了个身。
将衣角的灰尘拍了拍,举目望去,却只见着一个傻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车夫。
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十步之外的马车,果然瞥到一个清瘦的人影。
下午时分,日光甚是刺眼,硬生生将马车里那人的影子映在纷乱的尘土之中。
箫沉舟垂眸不语,从前想算计他的实在不少,只是还从未有人如此穷追不舍过。
于是又往前几步,越过一脸惊恐的刘老三,向着马车那头疾步走去。
程十鸢见刘老三半天没动静,正打算下去看看,刚一抬手掀开竹帘却见着一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还未等她看清那人的脸,一道带着讽刺的嗓音便闯入她耳中。
“你就是方才撞我马的人?”
不过这声音清冷又低沉,仿佛对问话的结果丝毫不在意,所以即便带了点嘲弄的意思,也并不会引人反感。
脚步声越来越近,程十鸢也终于看清了这男子的面庞。
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形修长,着一身青色锦衣,头戴玉冠,说一句丰神俊朗也不为过。
她不认识他,但是想到刚才刘老三说的,也能猜到此人身份。
竹帘被里面的人缓缓掀开,萧沉舟却瞥见了一抹红色的袍角。
马车里那道模糊的身影拂乱了他的脚步,箫沉舟亦是片刻的愣神,显然是没料到主人家居然是个小姑娘。
本以为费尽心机追到这里来,会换些新花样,却也还是高估了那些人的手段。
又是茶馆里说烂了的把戏!
竹帘却是没再继续往上,箫沉舟目不转睛盯着正前方马车里的人,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程十鸢放下车帘,从马车上轻轻一跳,双脚才一沾地,重心不稳的马车前后晃动,车轱辘的位置骤然扬起一阵黄色的飞沙,眼看要消失殆尽,却又被从后头奔来的刘老三踩踏得越发厉害。
程十鸢眼疾手快,在尘土袭入口鼻之前,立刻抬起右手用衣袖掩面。
“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公子,您的马......”
车夫焦急的声音浮于耳畔,箫沉舟发觉身后动静,轻轻挪动双脚转过身去,鞋底摩擦地面的动静格外刺耳,硬生生将刘老三急匆匆的脚步逼停。
求饶的话还未说出口,刘老三只见一道犀利的眼神直冲他而来,那人明明一言未发,面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阵仗却来势汹汹,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刘老三顿时后背发凉,就连双手双脚也僵硬得不像话,像个木偶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箫沉舟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身,正欲重新打量这个对他有所图的“主人家”,却只见着用宽大袖袍遮住的,才余下的半张脸,漫天黄沙之中,一双灵动的眸子就这样闯入他的眼帘。
这一瞬间,箫沉舟心中百感交集,偏偏又有些不可名状的雀跃。
扬起的风沙只停留了片刻,程十鸢抬头之时,已将衣袖上沾染的细尘抖去了。
箫沉舟愣愣地站在原地,看清眼前人后,他呼吸一滞,就在这时,一股热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
他一时有些没底,心里这种异样的感觉到底是好是坏。
像是正逢春日,枯枝抽新芽。
又像是,狂风暴雨无所凭,只顾驻看观己心。
明明不是多么妩媚的面容,甚至她的神色都极为平静。
可是,下意识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箫沉舟皱了皱眉,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山色碧于天,嘈杂声不再,四下寂静,早已无人说话。
他低头垂眸,伸出手贴在左侧胸膛,虽隔着几层衣料,可掌心下的温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