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啊… …”
薛适此刻的神情万分专注,待将那片空地按满刻着自己名字的红框印后,他才意满喟叹,“这样,外头那些觊觎你的人,就都知道你是谁的所有物了。”
“你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在意识到男人在做什么后,姜岁欢卧在男人怀里,发出一声气弱声嘶的吼叫。
男人却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她的背脊,轻舔着她的耳垂道,“别怕,我只是让你长些记性。”
她挺着腰肢,不忿又无力的抗议着,却撼动不了男人分毫。
直至在摇晃间,瞧见桌上那堆被薛适亲手拆下的金簪。
她嘶恸:“你去死!”
——
“轰隆——”
屋外惊雷之响配着白光擦破天际,硕大的雨滴砸在砖瓦上,发出簌簌响声。
书房之中燃灯尽灭。
待天际边第二次白光乍亮,姜岁欢已跌坐至地板之上。
她右手持着一根翡翠金簪,簪尖正往下淌着殷红血珠。
少女素色中衣之上也被喷溅上不少血渍,直将那抹柔白染成了点点妖异的红。一如在开雪地里,被风吹得翻飞的红梅花瓣。
再看一旁的咬痛粗喘的男人。
青竹色的锦袍上已被暗红浸染,下腹的伤口还在朝外汩汩冒着血。
在这电闪雷鸣之际,渗血的伤口被照出诡异的光泽。
三息过后,掣光后的惊雷又在这方寂静空间内轰然爆开。
恍入脑中的迸响之声终是将发怔的少女拉回了神。
她刚刚,朝着薛适下腹捅了好几下!
她亲手,捅了他?!
姜岁欢陡然一颤,浑身悚栗地甩开了手中的簪子。
待那堆已被男人撕得残破的衣衫囫囵套上身后,她跌跌撞撞地将地桌上那册由薛适亲手盖了私印的伪造文书拾回,藏入衣襟之中。
做完这些,姜岁欢拖着酸涨的下半身,磕磕绊绊地朝外头跑。
连一次回眸都不愿再施舍给男人。
她推开门,朝着与宋序约定好的围墙边跑。
慌乱间,连只穿了一只鞋履都未曾发觉。
狂风夹杂着冬日的雪粒子重重砸在少女身上,刺骨的西北风一股脑地朝少女残破又单薄的襦衫里钻,她却浑然不觉。
那贴肤而藏的那册盖印文书还残留着房内的余温,此刻正温暖着她心房边的每一寸经络血脉。
直到瞧见古树脚下宋序那道颀长身影,少女才愕然发觉今夜巨雷滚滚带来的并不是一场灭世骤雨,而是一场带着温度的,能滋万物的瑞雪。
姜岁欢朝着宋序的方向,咧出一个大大的甜笑,“到手了!我们走!”
哪怕此刻她乌发坠散,罗裳绽裂,一颗真心亦被蚕食到千疮百孔。
但她做到了!
她没有输给薛适!
宋序疾速飞身上前,将布襦见肘的少女纳入怀中。
几月不见,她更瘦了些,仿若一张薄纸,一用力就碎了。
宋序解下肩上的大氅,将姜岁欢紧紧裹住,柔声抚慰道,“不冷了,我们走,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但一声自不远处传来的寒峭男音,将二人从陶然的情绪中剥离出来,“二位这是去哪儿?”
姜岁欢怔然回头。
是陆元。
他正手持火把,缓缓朝二人逼.近。
靴底碾过雪粒踩出声声“沙沙”之响,无端催的人心下慌神。
陆元看向宋序的眼中饱含不加遮掩的杀意。
但他在抽刀的那刻仍不忘提醒姜岁欢,道:“表小姐,今夜宋小侯爷我必须擒下,却也不想刀剑无眼连累到你,平白惹了大人伤怀。你现在就同他站得远些。私逃一事,我也能在大人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
可姜岁欢怎么会害怕他的恫吓?
少女哂笑一声,清傲仰头,“陆管事,你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的这话?”
陆元虽不明就里,却也直率回答:“自然是以大人的贴身护卫。”
“贴身护卫?”
姜岁欢面上嘲弄更显,“那你可知,你家大人已被我连捅五下致命之处,命悬一线。
你再不过去救他,就要性命不保了呢。”
陆元拧眉,显然不信,“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那你说,他为什么会放我一个人跑出来?”
姜岁欢轻笑着朝陆元的方向摊开右手,将还未完全干涸的粘稠血迹展示在他面前。
少女上下完好,手上身上均没有伤口。那这血的出处只能是... ...
果然,陆元看后,身姿虽仍巍然如松,视线却频频左右瞟动。
无法专注的姿态,暴露了他此刻的动摇。
直到陆元手间滞重刀刃重回鞘中,姜岁欢就知道他已然做出了选择。
如今对方这被动局面,还得感谢薛适的自信。
薛适多自信啊,自信倒屏退所有近身伺候的奴仆,以为他只身一人前来,就能困住她。
当真是自负又愚昧。
少女嫣然一笑,乘胜追击道:“我瞧你现下也是分身乏术,若要你不怕他重伤失血而亡,自然这可以继续留在这处与我二人缠斗。是捉了我们两个邀功,还是留用这些时间救薛适一命,你自己好好选吧。”
若陆元选择在这处与宋序缠斗,那重伤的薛适便无人搭救;若陆元选择回去替薛适处理伤口,那她和宋序便能无伤脱逃。
她不信陆元会置薛适的性命于不顾。
姜岁欢此番盘算的很好,陆元也的确如她所想,黑着脸朝书房处行去。
可陆元还未走两步。
漆黑的廊下率先传来了“梭梭”的行步之声。
来人正是薛适。
他竟捂着下腹的伤口,自丈许外挪移而来。
薛适走的很慢,三两步一停,最后踉跄倒扶在廊柱之上,猛喘粗气。
待呼吸稍微顺畅些许,男人抬起头,用沙哑着嗓子朝她低唤,“欢欢... ...”
男人身后行过之地,皆是滴滴点点的腥红血珠。
陆元瞳孔骤缩,“大人!”
薛适却朝他摆手,“我无碍... ...”
多年主仆,薛适的一个眼神,陆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能放姜岁欢走。
陆元站定回身,“表小姐,恐要让你失望了。现在的情况,无需陆元自择之。你与宋小侯爷,今日怕是出不了浮云居的大门了。”
姜岁欢:“... ...”
她盯着蜿蜒在男人身后的血痕,再说不出一句话。
没人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太懂了。
她很想继续恶意的揣度薛适不让她走的原因是因为怕她用假文书检举,继而牵连一众薛姓族人的性命。
可男人拖着残躯前来,声音低哑地唤她“欢欢”。他表现出来地所有,都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对他的臆测是错的。
姜岁欢害怕自己沦陷于男人的眼神陷阱,慌张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宋序感受到了怀中少女的纠结情绪。
未免姜岁欢与薛适继续交流,横生枝节,也未免拖延下去薛府守卫越围越多,不好脱身。
宋序狭眸一凛,心中有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薛适,你欺她、骗她、囚她、辱她,还妄想着她会敬你爱你。当真是痴人说梦。”
“之前在安国寺,你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什么都没有要挟她,却又拿我的命逼她选了你么?我可以不计较你那日的阴险与欺骗。今日,岁欢手握薛家把柄,真正有了一次毫无顾忌的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们再比一场,真真正正让她毫无后顾之忧的选一次。看看她到底选谁,如何?“
两个男人眼神交汇,顷刻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寻衅也好,激将也罢。
宋序的叫板,薛适应下了。
男人内心深处何尝不想知晓姜岁欢的真正选择?
他也想看到他的欢欢不带任何限制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义无反顾的选择他,奔向他。
不过在这之前,他与她之间还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误会需要解开。
女人么,只要心中有他,那他低头哄哄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欢欢。”
“今日之事皆是我的过错,得知你设局害我,我一时气急,这才唐突了你。”
“我只是想让你得个教训,不是真心折辱于你。”
“你莫怵我,不论是你仿我字迹所写之书,还是我身上的伤,我都不会怪罪于你。你在我身上刺的这几下,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可好?”
薛适边说,边强挺着背脊,缓缓朝姜岁欢所在的地方移动。
他不想自己在宋序面前太过狼狈,毕竟他已经将二人之间的误会都说开了,那他便同宋序站在了同一基准线上了,不是吗?
男人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下腹的伤口也因皮肉扯动不断朝外喷涌着鲜血。
薛适咬着牙关站在姜岁欢面前,不顾少女的躲闪,固执地将袖中带着余温的缠枝玉簪插回少女鬓边。
他其实很想将姜岁欢肩上系着的宋序的大氅挥开,可他出来的太急,身上只有一件很薄的外衫。会冻到她的。
男人解开外衫后,强忍着腹间的痒意,蹲下。
他将手中衣物揉叠了几下,轻轻覆住少女裸露的右脚。
小没良心的,出书房之时跑得这么急,连跑掉了一只鞋都不知道。
感受到手中的玉足的挣扎,薛适加重力道捏了一下她的脚踝,“别躲,你身子还未痊愈,赤脚站在雪中,会冷。”
陆元何曾见过自家大人这般忍辱含垢,低三下四的求人模样。
更何况,他求的得还是那般狼心狗肺之人。
那女人明摆着要取他家大人性命啊!
陆元牙间泛酸,脏腑如被万爪抓挠,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直抒道:“大人… …那贱婢姜氏… …”
然而,那“贱婢“二字一出,薛适的犀利眼风就扫了过来。
陆元喉间一梗,只得又将那称谓规规矩矩的改了回去,“表小姐是真的会要了你的命,你不知道,刚刚她就是拿你的命要挟我… …”
可就算到了这个地步,薛适还是厉声喝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闭嘴!”
旁人的话他都不想听,他想听的话,只能她的嘴里出来。
他想亲眼看到少女明眸善睐地将小手置入自己的大掌之中,亲耳听到她巧笑倩兮同他娓娓:阿郎,我只会选你。
狂风夹带着雪粒子一颗颗砸在男人单薄的中衣之上,嘴唇已然因低温与失血而泛出煞白。
他却浑然不觉。
薛适抬头,望向少女的眸光种洇满了柔和暖意,他全身的温度都似汇在了那双装满少女姝影的瞳孔中。
他在等她选他。
... ...
少女的矛盾的闭上眼,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贴近几许。
就在薛适噙着笑眼,向她展开拥抱之际。
姜岁欢快速将鬓边的缠枝玉簪取下,大力地砸到墙上。
玉簪迸碎,莹透的碎渣四溅。
薛适张开的双手僵在原地。
那一瞬,他的周围似失去了所有生机,他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中一切都失了色彩。
耳边也尽是狂鸣的裂帛之音。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嗡嗡声中似夹了几句来自姜岁欢的越飘越远的竹籁之音:
“薛适,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岁欢此生只余一愿。”
“惟愿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 ...
“大人,约有百名暗卫备守在外,只要大人令下,定能将那两名贼子擒回。”
... ...
薛适眸中溟黑一片。
他在踣地前,很轻的笑了一声。
同陆元道,“不必追。”
——
他曾天真以为,只要折断少女的羽翼,她就会变成囚鸟,永远依附在自己身上。
可绝望的爱,留不住神祇。
恶鬼终其一生都只能继续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