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是陌生的天花板。
伸出手,上面还扎着针。
转头,上面的吊瓶滴答滴答。
嗯?
掀起被子拨开泛黄的帘子四处张望,小诊所空空荡荡,只剩门外倾斜下来的、带着粉尘的光。
身上的衣服似乎是被换过了,薄薄一层布料很粗糙的病号服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磨得人浑身发痒,应该没有虱子之类的东西存在吧……?紧接着左看右看,但并没有看到什么“好东西”,倒是右手边看着就很有历史的小推车下几卷未开封的绷带引起了他的注意。
脑子里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湍急的河水,冰冷的水无情地侵入肺部的每一寸,好像整个人浸没入一片深蓝的地狱,微光在眼前晃荡,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够结束这一切。
“果然……”
又失败了啊……
有时候真的感觉这种循环往复的戏码没什么意思。
不,或许存在的意义就是换了个新舞台?
那边的人还有多久找上来取决于他到底飘了多久,还有飘了多远——不过,这次应该是“死无全尸”了吧。
想到这种无聊至极的可能性,他索性坐起身,研究起吊瓶的构造来。
唔,这个开关……吊瓶的滴速开始变快,在确保能在一分钟内输完致命量药剂后,他又扯着被子侧躺着闭上了眼,像是这个年纪的孩童沉溺于梦乡般安详而又满怀期待地迎接永恒的睡梦。
只可惜,在这个无牌诊所,吊瓶是计时收费的。
于是没过多久,匆匆回来的医生见此情景勃然大怒,倒不是因为他随时可能会死,而是因为这样一来计时收费的钱就亏了。
被子一掀,身体还装模作样地缩了缩,企图假装自己还在睡。
当然,这种程度的小伎俩是没用的。
“别扒拉了,你那药效早就过去了,现在打的生理盐水。”
听到只是生理盐水顿时深感无趣,于是他翻身起来把针头拔了,还对着医生“略略略”做了个鬼脸。
想了想,自己好像还没缺乏社会常识到赖账的地步,大不了打白工,他问:
“多少钱?”
“……没你的事了,送你来的那个人已经替你付了,”抽空看了眼手写账簿的医生是个中年男人,脚上还踩着人字拖,“既然好了那就赶紧回家去,别在这里占床位。——衣服在沙发上。”
“哦。”他撑着病床跳下来,“噔噔噔”跑过去抱着自己的一叠衣服就出了门。
门外,是从未见过的、熙熙攘攘的混乱。
好像……有点意思唉!鸢色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
……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外面披着晒干后皱巴巴的外衫,里面还是那套并不合身的病号服,他感觉自己像个乞丐。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刚找个地方蹲下,结果立马就有人扔下一枚小面额的硬币。
嗯,即使是乞丐,也是靠脸吃饭那挂的。
百无聊赖拾起这枚硬币,他又撑开口袋看了看,里面躺着崭新的几卷绷带。
看来小手不是很干净。
事已至此,他忽然有了个奇妙至极的主意。
手上。
身上。
脖子上。
最后是头。
绷带缠绕了两三圈,用最后的部分在脑后打了个结,纱布的质感在薄薄的一层眼皮上伴随着眼珠流动打转。
玻璃橱窗上倒映的影子看起来像是万圣节特供版木乃伊,还是缺斤少两的类型。
他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滑稽的笑脸,然后脱下外衫。
噢……现在倒有点像重病号了。
他对自己的新形象分外满意。
说起来,刚刚那个医生的意思是,有人把他捞了上来,还给他垫了钱?
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多管闲事……?
他决定去看看。
……
说实话,意外地并不难找。
一个经常喝得烂醉如泥,不时出没于赌场的独身女人,迄今为止居然还没人间蒸发,在这地方已经是怪事一桩,退一步讲,能有这种本事的人,似乎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尤其是脸上有道巨大的疤痕这种明显的特征。
配合上自身优势,只需要稍微用点心就能轻松找到。
陈年污垢遍布在每一层台阶上,还没走到对应的楼层就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或许对一个常年生活根本接触不到底层环境的孩子来说,廉价酒精混杂着各色腐烂的味道过于超标了。生锈风干的栏杆上的漆皮只是一戳就化作齑粉,扑得满脸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门口的酒瓶子和易拉罐堆成了小丘,一看就摇摇欲坠的门上花花绿绿的,连个门铃也没有,上面甚至还有不少刀砍的痕迹。
我真的想来吗?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如此的疑问。
但既然氛围都到这了,总不能光站着。
于是他敲响了门。
“不在,不在家。”
听这声音像是压根还没醒酒。
他继续敲。
这扇门经受过长期的考验依旧□□,岂是寻常小孩的力量能够撼动的?
“没钱,都说了没钱,等我下盘赢了就还!”
被逼无奈,他扯着嗓子放大了音量:
“开门!不是来要钱的!”
隔了不知道有多久,他都想找个地方直接跑了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酒气,女人的红发乱糟糟地搭在肩上,一道横贯两半边脸颊的骇人疤痕,已经是秋季,却还穿着夏装,脚上圾拉着发霉的毛绒拖鞋。
只见她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像是从医院跑路的小病号:
“小朋友,你找谁?”
他努力调动着面部肌肉,力求展现出这个年龄段小孩子最可爱最无懈可击的神情,显而易见,对此他几乎是无师自通,而且相当擅长:
“我就是来找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