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信了。”
她说: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也能看到你这种……”
目光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作为人类成长的魔族。”
她眯着眼睛问道:
“你说你多大了?”
“十二岁。如果说按照有记忆以来的话,大概是,呃,五岁?”中原中也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的年龄。
“原来如此……”她笑了笑,扯动了脸上的疤痕,“看来你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忘干净了。”
中原中也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起来了,眼睛也变得亮亮的:
“哦!这么说你的意思是……”
莎菲尔看着眼前这个放到人类范畴都能称得上是“纯良”的魔族幼崽,幽幽开口道:
“你听说过……‘威迪尔大陆’吗?”
……
太宰治在做梦。
他梦到了莎菲尔。
梦境里充斥着血与火。
身着银甲的骑士屹立在原地,那鲜红的发色与环境融为一体,仿佛她也是其中之一。
挥剑。
挥剑。
挥剑。
……
仿佛不知疲倦般。
说实话,对于莎菲尔这样一个依靠酒精维持生活的人,她的身体除了陈年旧伤,竟找不出任何自虐的伤痕,甚至从未有过厌世行为。
坦白讲,就太宰治个人的阅历而言这很反常。
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去死呢?
这个问题很冒犯,但也很合理。
因为莎菲尔的生活中似乎没有任何牵挂,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承受痛苦。
然而,她却平静地回答:
“我不能死。”
她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犹豫,仿佛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信念。
他想不出那天莎菲尔为什么不死的理由。
太宰治曾经想过很多个关于诗歌里的词汇来作为她活着的理由,但这些都太虚假了。
因为莎菲尔活得很痛苦,她的生活方式下藏匿着暴雷般多年未曾停歇的怄恨。她深陷在抑郁中,却又要拼命挤出求生欲来竭力挪动自己。现实对于她的取悦远不如脑子里泛着灰尘的记忆,但她又像沙漠里唯一的树木,忍着剧痛在现实里扎下密密麻麻的根茎。
一个毫无牵挂的人却停留在真实的土壤上,一个患者在伪装着健康,一段爱失去了载体却依旧被维护。
很坚强吗?她可以用酒精麻痹自己,却又用太宰治的存在作为借口继续活下去。
仅仅只是活着,没有其他。
那天他们从镭体街的巷子里出来,蹲在河边的台阶上喝酒,主要是莎菲尔在喝,他负责拿空易拉罐污染环境,风呼啦啦地吹动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
莎菲尔低头踩下易拉罐,然后迎着大风走到河边的时候,太宰治几乎以为她就要跳下去了。
可她只是用力地往水面上抛掷着,大声地跟他讲,以前她喝醉了就想要梦到那些人,然后跟他们说她其实有多么想死,其实这个世界有多么无聊,其实她活的有多么疲惫。
可她还是不敢死,因为她是他们生命唯一的继承者。
在他们死后,在永远不会有回应以后,她从来没有这么决绝这么自我地去活着。这种生存里没有了期待,没有了索取,也没有了软弱和退路。
但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守护是真的。
太宰治想,如果现实是一部皮克斯的动画片,大概现在天空飘着的云彩就是莎菲尔口中那些人的魂灵,随轻盈的晚风飘荡在上面,听到她的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大概还会红着眼睛擦拭着泪,然后让她别哭。
其实他是知道莎菲尔不会去寻死的。
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了。
自由的死亡有时候比活着更难。
其实他也知道,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自己活的有勇气,能够安心的理由。
“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去死,那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你这个恶魔。”
红发女人揉了一把他鸟窝似的头发,然后迅速把手伸进河水里洗了洗:
“嗯,该洗头了。”
他吐了吐舌。
那些习以为常的瞬间,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从此以后,回忆定如细细密密的针,一针不落地扎向她。
【……好痛苦。】
即使是皮下的元司也能够感受到这仿佛巨石压在身上的重量。
如果不是马甲,那真可怜,那不是连存在都被否定了吗?
【不过,说有故事线还真有啊!居然这个世界也有威迪尔大陆的遗孤!虽然不是一个种族的,但好歹也是人类阵营的,就是……这是什么入乡随俗吗?为什么这个魔族幼崽的名字会是“中原中也”啊!你说我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应该改名叫“松本清张”?不对,中原中也是诗人啊……但我是轻小说家,难道要叫“虚渊玄”吗喂?!】
不知为何,光球像是卡顿了一般,几秒钟后才加载出来最新的答复——
【……咳咳,看来宿主的推理技能很不错嘛~】
【那是当然,好歹我也是“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的竹马啊!】
月之本元司有些小得意。
病房外,夕阳浇在人的身上,远远看去,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人,发色像是烧灼的火焰一般。
即使在来之前因为莎菲尔的态度有所预计,但真到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让中原中也有些落寞。
他原以为自己能找到身世就能找到亲人,不曾想忙活半天不仅打了场没意义的架,自己倒被开除了人籍,还成了所谓的遗孤……
他盯着地面,又看着自己的双手,难怪他使用异能力的时候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来是因为这具躯体吗?
那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
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他整个人的气势突然颓唐了下来。
然后就听到了身旁传来的声音,那个人类方的骑士,本应该是敌对势力的女人的声音:
“既然你承诺不主动伤害人类,那我作为骑士,也有理由正式向你道歉——”
“抱歉,孩子。”
莎菲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歉意,她的目光依旧锐利,但眼中的敌意已经消散了许多。
暗红色的能量在他周身翻涌,但很快,伴随着眼中的怒火逐渐平息,他的身形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现在,他终于得到了。
而且,他也才刚刚意识到,那个世界……
只剩他们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