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扎进眼睛。
世界在摇晃的光晕中扭曲、变形。
眼前一片模糊,紧接着,一张黝黑的脸凑近,看到嘴巴迅速地开开合合,似乎是想要传达什么。
但很遗憾,他没听懂。
织田作之助试图撑起身子,但肋骨和肩膀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只能茫然地看着对方用手指指向远处的房屋。
见实在说不通,这人只能从田埂上抄起一把钢叉,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此时织田作之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按照他现在的状态,这一叉下去绝对会死——但他“看”到的景象却并非如此。
叉尖勾住了他浸满血污的衣襟,然后一点点,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将他从这片麦田中拖拽出来。
身体碾过粗硬的麦茬和凹凸不平的土块,每次颠簸都带来细密的刺痛,让那些原本因重伤而麻木的神经重新尖叫起来。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并非全是先前和纪德战斗的伤。
答案显而易见。
这片麦田有毒。
好消息,伤口在愈合。
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仍在工作,甚至更强势了些。
他能感觉到那些伤正在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愈合。
坏消息,新伤比旧伤难捱。
新添的伤口细小、密集、深入肌理,带来的是另一种持续不断的煎熬,旧伤愈合的速度也似乎被毒素拖慢了。
这些天的一切交流都回归到人类最原始的状态。
需要水,就模仿喝水的动作。
想去外面,就指指门口的阳光。
有时一个简单的意图,他也要反复比划好几遍,才能在那些充满困惑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恍然。
隔壁的农妇给他端来稀稀拉拉而浑浊的粥状物,他想表达感谢,也只能回以一个生涩的、牵扯到脸上淤青的点头。
沟通仅限于生存必需,关于“这是什么地方”、“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为何在此”……这些至关紧要的问题,他无法表达,也无法理解对方的回答。
只能在沉默中焦灼。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只记得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画面——不是纪德冰冷的枪口,而是一团温暖得令人心悸、仿佛能融化灵魂的……光。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他艰难地侧过头,透过草棚低矮的门洞望去。
只见一群面色紧张的村民,手里握着粪叉、锄头,向某处围拢着,却又不得不向两旁退开,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尘土飞扬中,一小队人马踏着马蹄声走近。
为首的青年翻身下马,皮甲上沾着泥点,面上的笑容倒是真诚。
他朝着村里人点点头,就径直走向织田作之助的所在处,打量着倚在草垛边的人,眼神锐利地扫过他破烂衣物下包扎的伤口,以及腰间那两把风格迥异的短铳。
想着不久前收到的信,他心中顿时了然,于是走上前,开口说了几句,语速不快,但发音清晰有力。
织田作之助不语,只是茫然地摇头,耳中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杂音。
青年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早该想到”的表情,不再多言,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微弱的白色光点,精准地点在织田作之助的眉心。
刹那间,耳畔那些嗡嗡作响、模糊不清、如同浸在水中的噪音,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一个清晰、沉稳的声音直接灌入脑海:
“你好,我是皇家骑士团的庶务官科伦·法瑞尔。请跟我走一趟。”
……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件好事,而且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事。
以至于只是远远的瞥见熟悉的身影,太宰治就忍不住飞奔而去。然而刚冲出去两步,他就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太宰治站在原地,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向织田作解释现状,以及……他颇为嫌弃地瞄了眼自己现在这身沾满草屑、泥点和可疑污渍的粗布衣服,还有沾着新鲜马粪的靴子。
是的,即使他的措辞极其艺术,也成功向那位英姿飒爽的侍卫长莎菲尔透露了在未来他们的“交情匪浅”,他为自己争取到了——马匹管理员的职务,当然,这个职位在原来世界的隔壁国家有个熟悉的名称,“弼马温”。
马在战时本就是极度稀缺的战略资源,自有专人管理,而他只不过是顺带的——谁让骑士团缺人呢?
说是缺人,事实上什么都缺。
骑士团内部的资源调用向来是很灵活的,比如现在马厩里的三匹马,就是莎菲尔用自己侍卫长的份例给整个骑士团谋的福利。
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甚至被视作一种关怀,只不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行为经常被那些试图拿捏莎菲尔把柄的老派贵族和官僚当作攻击她“不懂规矩”、“滥用职权”、“乡野村妇目光短浅”的口实。
对此,在背后提供主意、并且出身贵族的科伦表示,这群人也就嘴上说说,真等兽人的爪子挠到他们城堡大门上,变脸速度比谁都快,包客客气气请侍卫长救他们狗命的。
说回现在。
太宰治是真心觉得,莎菲尔在起名这件事上是真的没什么造诣。
就拿这几匹马举例,黑的是小花,棕的是布朗,白的是阿缇,就是拿那大蹄子老踹他那个。
小花相对温顺,但体型最大,力气惊人,给它刷毛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它庞大的身躯挤到墙上。
布朗脾气最为暴躁,警惕性极高,以至于太宰治第一次试图给它清理蹄子时,差点被那碗口大的铁蹄踹中胸口,提前达成英年早逝的梦想。
阿缇的气质相对来说高冷优雅,但也最挑剔。稍有不满就用湿漉漉的大鼻子把草料拱得到处都是。
得益于这群马难伺候,不出意外的话,太宰治觉得自己回去(如果真能回去的话)可以开一家马场了。
话虽如此,以他现在的样子,想要接近哪里有战事哪里搬、被无数骑士和贵族仰慕的侍卫长莎菲尔,貌似……有点困难。
况且,在这里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人多了去了,虽然大部分都能沟通解决,但总有些固执的态度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