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雨生,稀客啊。今日怎的得空来我这?”
人未至,声先到。
是中原话。
朱辞秋转而死死地盯着内室的门帘,见一名穿着与寻常南夏百姓一般无二的男子掀开门帘。
男子脸上戴着一副奇丑无比的面具,面具将他的容颜遮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双黑瞳能从面具下透出来。此人一边说话,一边想要倚着门框看向乌玉胜,只是眼神一动,忽地发现站在乌玉胜身侧的她,便又立马直起身子弯腰探向朱辞秋。
“女子?大雍人?”
他调笑着,偏头看向乌玉胜,语气好奇且揶揄,“让我猜猜,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是谁?”
他和乌玉胜很熟。
朱辞秋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丑陋面具,自上而下观察着他,这般想着。
能知道穆雨生这个名字的,在南夏,没有几人。乌图勒是一个,穆照盈或许也知晓,她也算一个,面前这位戴着丑陋面具的年轻男子,与乌玉胜如此熟络,又是大雍人。
她能想得到的,只有穆家人。
穆家人她大多数都接触过,可她听不出声音是谁,也并不觉得此人眼熟。
这厢,乌玉胜没有理会丑陋面具,而是握住朱辞秋的手,低头看向她,目光恳切真挚,掺不了一丝假意。
她也抬起头,注视着熟悉深邃的双眸,安静地等待着乌玉胜说出,或许一直憋在他心中许久的话。
“他姓穆。”乌玉胜顿了顿,又开口道,“是穆东风的儿子。”
朱辞秋心中骇然,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微微挑眉,轻声问道:“穆将军一生未曾娶妻,哪里来的儿子?”
说话时,她故意看向戴着丑陋面具的年轻男子,可这个男人听见他们提起被斩首挖心的父亲,也只是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靠着门框静静地听着,仿佛这个名字于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心中骇然过后,朱辞秋仔细思索着,她曾经确实没有听说过关于穆东风家宅之事的传闻,却知道乌玉胜身为穆东风副将之时,身边还有另一位副将,这名副将年岁与乌玉胜相同,且听闻他自小长在穆东风身侧,读书习武皆有穆东风亲传,穆东风甚至动过想让他进京考取功名的念头,奈何这副将不愿,又确是个行军打仗的好苗子,是以便一直跟在他左右。
可就在建昌五年时,不知怎的,那名副将突然火烧军营,将他所住之处的物什烧了个干净,连自己也葬身于火海。
朱辞秋倒是好奇此事,明里暗里查过几回,但军营之地,最忌讳问及过往私事,尤其是顶头上司的过往私事。爱说小话的老兵们自然再不敢再多说些什么,饶是醉酒胡言,都说不出再多细节。
她便命身边暗卫私下调查过,在龙虎关与山门关交界之处寻到一名老仆,那老仆曾在穆家做过几年伙计,于是便自老仆口中得知那副将是个孤儿,被外出巡逻的穆东风捡到,在家中一养就是十多年。
可以说,穆东风不是他亲父,却胜似亲父。
这般要好的关系,究竟会因为何事而闹到火烧军营的地步,副将宁愿自己葬身火海,也要与穆家断绝关系。
仔细想来,种种缘由所起也不过是人之爱恨嗔痴,一时冲动忌恨之因,便至结局再无法挽回。
乌玉胜张了张嘴,还未回答她,便听见男子率先开口,满口不屑道:“我可不愿做道貌岸然之徒的儿子。早八百年前我便与他穆家脱离关系,更与穆东风毫无瓜葛。”
室内静谧如幽夜,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在柜台上,像是点亮了一盏烛火。
“穆东风一生清廉正直,最后战死疆场,尸骨无存。这样的忠臣,怎么会是你口中的,道貌岸然之徒。”朱辞秋抽开被乌玉胜紧紧握着的手,独自坐在东面柜台边的凳子处,顺着落在柜台上的光线往上看,落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充满怀疑打量,毫不掩饰。
“穆家未没落之时,我也曾与其共处过几月,却从未听说过穆东风有过妻妾,更别提从他们口中听过关于儿子的传闻。反倒是——”
她笑了笑,余光瞥向乌玉胜,“他曾有两名副将,其中有一名名唤穆子昂的,不知为何在建昌五年时,骤然与穆东风撕破脸皮。这位早已葬身火海的副将曾与他宛若父子,私交甚好,甚至逢年过节,穆东风都会邀副将前去穆家团圆。即便是乌玉胜这样亲生的侄子,都未曾时刻有过这般待遇。”
在大雍时,尚以穆雨生之名活动的乌玉胜鲜少同她讲边塞之事,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过问,只要知道他在边塞平安即可,哪怕是乌玉胜与谁交好,她也是到龙虎关才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