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一起得知的,便是穆家对他并不算太差,却也并不好。
她曾问过乌玉胜,穆家对他如何,乌玉胜笑的灿烂,说穆家人对他极好。教他识文断字、四书六艺,让他从籍籍无名之辈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将领。或许也因从前在燕京见他时刻维护穆家,又得圣上器重,还以为他在边塞、在穆家过得很好。
其实不是的,乌玉胜他,在寒城吃过很多苦。从步兵小卒摸爬滚打到一名副将,吃了太多苦。他并不是如她所想那般,天降至副将之位的。
穆家教授他知识武艺,却从不庇护他。
那时她忽恍然,才惊觉自己对乌玉胜,实在知之甚少,只是一味地期盼他陪伴自己,索取他给予自己爱意,却从不去关注他身旁之人、身旁之物,乃至他自己。就好像天生地觉得他陪在她身侧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知道乌玉胜不受穆家喜爱,不知道他在军营过的艰苦,也不知道他从来都是孑然一人。
也才惊觉自己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虚伪至极。分明那么厌恶红楼高墙,厌恶霸权恶政,却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接受来自世间压榨民众而带着血肉的金银俸禄。
“啊……”面具男子长叹嗤笑,视线在乌玉胜与她身上不停地流转,终于定格在她身上,饶有趣味道,“原来你就是穆雨生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
“您是来我这替穆东风抱不平的?他人又没死,您又何必替他打抱不平。我看呐,你们燕京的人可被他们穆家耍的不轻啊,哈哈哈哈哈!”他似癫狂似讥讽地笑着,笑够了看向一脸平淡的朱辞秋,又觉得没意思,咳了一声,又冲乌玉胜道,“穆雨生,你为何要把她带到我这来?”
“穆东风,真的死了。”乌玉胜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了这样一句平淡,却又令人震惊的话,“穆子昂,他真的死了。他死在寒城,尸首分离,连心都被挖了出来,给南夏太平做了祭品。”
“不止他,杨丰茂、杜阳、席阳波、凌离、丁桥、毕成、上官自……都死了。死在寒城,他们的尸骨挂在南夏王城的城墙上,被风吹干,化作白骨风铃,供人观赏取乐。他们的头颅,挂在王帐的火把上,任由风火肆虐侵蚀,面目全非。”
那不是假的,他们没有用假面金蝉脱壳。
是真正的穆家人大雍子民,是守了大雍边疆一生的将士。
乌玉胜在告诉穆子昂的同时,也在告诉朱辞秋。
穆子昂不信,他冷笑一声,“上次你来找我,已经说过这些话了。他们惯会利用人心,又有画皮手段,怎么会如此不明不白地葬身于战场之上,我早于你说过,不要太过相信穆家人,不然只会自食恶果。你看你,如今在大雍南夏两边不讨好,两边不是人,不就是穆家所戕害的?”
“我就不明白了,从前你做前锋上阵杀敌,无数次死里逃生,助大军击败南夏军,他们对你并没有任何嘉奖,反而觉得理所应当。这也罢了,可身负重伤后,他们连休息时间都不愿给你几日,休战了便叫你往燕京去替他们受皇帝训斥,还要替他们承受京中的刀光剑影,几次回边塞路上遇刺,险些没命。他们提都不提,连关心都少有。你为何还要替他们说话出头,如今都被他们害到此种地步了,还要来替穆东风游说我。你究竟是什么圣人君子啊穆雨生!怎么如此宽怀大度!”
朱辞秋怔然抬头,看向乌玉胜。
遇刺,没命。
她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我并非圣人君子。”即便是穆子昂那样一番长篇大论,乌玉胜仍旧眉目淡定,唯有谈及遇刺时,朝朱辞秋看了一眼,与她四目相对,却率先垂下眼眸,转移视线。
“不论最初他们目的如何,曾经濒死的我也曾被他们救之,寒城七年,我已还了他们的救命之恩。只是穆东风在我身份败露之际暗中救过我,我如今告诉你他身死之事,也只是还他这一恩。”他顿了顿,又道,“穆子昂,你应当知道,没有查验过的事情,我从不会如此笃定地说出口。你若出这个门,去王城上看,都能看见那些无头尸骨。穆东风的心脏,就葬在少主府门口的枯树下。”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你是穆家唯一的子嗣,也是告诉你,我与穆家的恩怨,已彻底还清了。如今该你与穆家做个了解了。”
穆子昂静静地听完这些话,戴着面具的脸庞转向乌玉胜,二人对视良久。最后,他仍是没有任何言语,只沉默地坐在柜台里面,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辞秋看不见穆子昂的脸,也并不想去猜他如今心中作何感想。究竟是悲是怒还是喜,与她都无关。
她注视着缓步奔她而来的乌玉胜,想着,他是哪几次回边塞的时候遇刺了,是谁要刺杀他,是燕京中的人,还是寒城的。
她不得而知,乌玉胜如今也并不会告诉她。
乌玉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缱绻地注视着她,缓缓地半跪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枚双指大小的漆黑印章,双手奉在她面前。
他恭敬且真挚,凝视着她,坚定地一字一顿道:“殿下,戏看完了。该说正事了。”
“我手底下的暗卫,自此后,皆听你调遣。这是我送给殿下的,最好的、最值钱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