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朱辞秋忽然问顾霜昶:“开封府少尹如今还是陆公苏吗?”
顾霜昶一顿,轻轻摇头:“太子监国后,便将自己手下的人提到了开封府。”
朱辞秋了然,燕京权贵扎堆,皇权更是通天难违,有谁会去在乎一个商贾之士的去留。
陆公苏再有钱,也收买不了整个燕京。
更何况大雍富商也分三六九等。
金陵白家的产业遍布五湖四海,衣食住行皆有他家一席之地,百年来的矿产盐行遍布大雍,更与官家打了不少交道。因为这些,或许底下的官员们多少还会给白家一点儿薄面,让白家的少东家在顾霜昶面前能露一露脸。
而陆家只是在江南富甲一方,占据江南大半产业,只有天下闻名的绫罗绸缎与皇亲沾点生意,没有令他们心动的矿业田产盐务,就自然不会给多少面子。
想来如今陆公苏已是赋闲在家许久。
谁都知道辽东有兵权,亦有与天子同宗同源的血脉。
“我们现在就去王府。”
朱辞秋停在原地,低声说了一句。
王府在主街的尽头,靠近西边城门的角落里。辽东城不大,四方街道也不像燕京那般蜿蜒曲折,反而四四方方的不叫人一不小心走上岔路绕着圈。
所以朱辞秋他们连走带逛的连半个时辰都未用到便到了王府门口。
王府大门宏伟庄严,浮雕实木门紧闭,三节台阶之下,左右各雕刻有两只巨大的老虎,老虎睁大双目怒视前方,栩栩如生。
另有六名轻甲士兵,其中四名分别站在王府大门口,另外两名则站在台阶之下,立于石老虎旁。他们皆手持长矛专注谨慎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朱辞秋缓步朝大门走去,然而还未走至石老虎处,门口的侍卫便转身看向朱辞秋几人,抬手将长矛顿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府重地,闲人莫行!”
“烦劳诸位通报一声,就说顾先生有抗贼要策,特来此献上良策。”朱辞秋抬头看向侍卫,帽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上扬的嘴角。
话音刚落,顾霜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玉牌,上面似乎刻着一个端方的顾。
他恭敬地用双手将玉牌递给其中一名侍卫,又见朱辞秋道:“此乃顾先生之信物,劳烦大人转交给王爷。若王爷不愿见我等,我们也绝不纠缠,即刻便离去。”
侍卫犹豫片刻,终究是接过玉牌,撂下两个字“稍等”后便转身开门,向北宣王禀报去了。
半炷香都未过,侍卫便匆匆赶来,同样赶来的还有一名身穿文武袍,高大的男子。
男子约莫同朱辞秋一般大。他双手环胸,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们。而后定在朱辞秋身上的视线如审视调戏般上下游走,好不轻佻。
最后只见他轻哼一声,颇有些不屑道:“顾先生?随我来吧。”
朱辞秋几人跟在男子身后,从半开的正门进入王府内。
王府并无甚新奇的地方,内里是极其普通的庭院,连园中花草都像是随意地从路旁采得的,并不珍贵。
长廊似乎直通王爷书房,一路都有侍卫看守。但男子却在岔路口时停顿须臾,又带他们拐了个弯,从长廊往右又往前,走出外宅往内院门而去。
入内院后,男子又将他们带至往北的一处偏僻院落中,他停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向他们,又指了指院门。
朱辞秋不动声色地抬头往上看,见那牌匾上写了四个大字:竹落水院。又听男子道:“王爷此刻不空,等有空了自然会召见你们。”
言罢,也不等他们说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
白兰扬见人走远后才敢嘟嘟囔囔一句:“什么人啊,就给我们住这种地方。”
顾霜昶推开陈旧的大门,积年的尘埃随着吱呀厚重的声音飘在半空中,跳动着又落回地上不见踪影。
院子很小,杂草几乎长满了整片院子里的空地,连丝毫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最左侧的墙边似有许多枯败的竹子树,又被砍断扔在杂草丛中。
朱辞秋环视一周,抬脚便要往主屋走。
顾霜昶赶忙拉住她的胳膊,担忧地看了一眼四周脚下的杂草,道:“殿……小姐莫动!此地如此脏乱,恐有蛇虫。”
他拉过她的胳膊,将她拉至身后便立刻松手,又亲自往前替朱辞秋踩出一条安全的路。
朱辞秋微微颔首道谢,西琳跟在她身后顺着那条并不长的路撒了一些防虫蛇的药,白兰扬在一旁惊讶道:“你怎么什么药都有?!”
西琳不以为然,甚至还取出一瓶药逗白兰扬:“我还有泻药。你昨日说近日鲜少如厕,不如你试一试我做的泻药效果如何?”
“大可不必!”
主屋的门摇摇欲坠,推开后,屋内腐朽的灰尘气扑面而来,昏暗的房间被突然照入屋内的光亮刺激,无数细小尘埃跳动在空中,犹如飞絮。
陈设破旧不堪,但各处摆设却井然有序,正厅的主桌上,还有一盏茶杯未曾放回原位,孤零零地立在桌上。
朱辞秋探头看去,见那杯里似乎还有沾满灰尘的茶水。就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只是如往常般正常的外出,本以为很快便能回来继续喝那一杯未喝尽的茶,可却再也没有回来。
白兰扬受顾霜昶指使,与他一同将桌椅随意地擦了擦之后,便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腰间的玉坠子。
朱辞秋取下帷帽,想起刚才带路的男子,忽然道:“方才带路那人是北宣王世子。”
顾霜昶一愣,问道:“殿下怎知?”
“从前偶然看见过关于北宣王世子的描述。说此人身高八尺,肤若黑炭却喜穿红衣,双耳喜戴红玉石坠,右手有一辽东世称祥瑞之兆的乌青胎记。”
“大雍百家公子录!”白兰扬坐直身子,扬眉乐道,“殿下怎么还爱看这等闲书?难道也想……”
顾霜昶回忆起方才男子的模样,出声打断了白兰扬的揶揄:“殿下的意思是——”
“辽东之困来得突然,自然会有不少人为此前来。”朱辞秋淡淡道,“我说了顾先生后,若你呈上的是老相爷的信纸倒也不会如此。可我们呈给王爷的,是玉牌。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个顾家还有先帝钦赐的玉牌?我们携玉牌而来,自然被怀疑是天家之意,王府的人此时自然也会对我们十分警惕。”
白兰扬疑惑道:“所以为何不直接给信纸?”
西琳也看向朱辞秋。
朱辞秋看了他们一眼,沉默片刻。
“信纸是老相爷与他们的交易,并非殿下与我的。玉牌是顾家家主之物,我呈上此物,也正说明,我不认可先前的交易。我与殿下,要重新与他们谈。”顾霜昶缓缓开口,说明了朱辞秋沉默中未言明之事。
白兰扬又问:“可他们若不愿见我们呢?”
朱辞秋回答:“不会。”
顾霜昶又道:“他们既然从前与老相爷有交易,如今交易有变又有玉牌作信物,就算警惕万分也要再来查探一番。”
西琳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脑子要炸了。
大雍话一时译不过来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屋外似乎有了动静。
顾霜昶还未起身查看情况,便看见一直待在门口朝外看的西琳忽然戴上面纱转身往里走,又朝朱辞秋猛然开口道:“是南夏人。”
朱辞秋微微愣怔,十分迅速地戴好帷帽坐在角落暗处。顾霜昶挡在她身侧,白兰扬也学着顾霜昶的样子端了凳子坐在前头。
两人一左一右,将朱辞秋身形遮住大半。
两名南夏打扮的魁梧男子率先入内,紧随其后的是戴着一副狐狸面具的男子踏入屋内。
狐狸面具做工粗糙,像是随意地从路旁摊贩处买来的。
男子坐在主桌旁,那两名魁梧的男子一左一右地立在他身侧,似乎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四人。
朱辞秋默默观察着那名戴狐狸面具的男子。
她竟然,竟然觉得此人周身气质有些像——乌玉胜。
怎么可能,乌玉胜怎么可能会来此处。
过了一会儿,早前坐着轮椅的陆桓也被推着入了内。
他一进来,便看见主桌旁的狐狸男,便朝他笑道:“大人怎么比我先到?”
男子不言,缓缓抬手摘下狐狸面具。
朱辞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面具,紧紧攥着衣袖,手心的汗浸湿了衣角,连心都如鼓跳。
面具被男子拿在手中,缓缓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南夏人的脸。
朱辞秋微不可察呼出一口浊气,松开了手。
不是他。
“我也刚到。”
狐狸男的声音很奇怪,像是被刀片割坏喉咙发出的沙哑又尖细的声音,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陆桓点了点头看向角落里的四人,微微一愣后,刚要出声嘲讽他们,便见北宣王世子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他指了指屋内的所有人,清了清人数。
便道:“都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