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逃了,并不能改变她不被在乎的事实,反而正中冷戈下怀。
她如此讨厌冷景宸,又怎能轻易将少主之位拱手让人?
她要想办法回去。
沉默了半晌,冷柔危看着少年和他背后广袤的森林,忽然笑了声,“既然你背靠着东桑长大,出生又戴着这块玉佩,就叫桑玦吧。”
她给了少年一个新的开始,也是给她自己的。
桑玦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桑玦?”
冷柔危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下一笔一划地写出这两个字,“有了名字,你就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桑玦兴致勃勃地蹲在她身边,又念道:“桑玦。”
“那你叫什么名字?”桑玦神采飞扬地看向冷柔危。
冷柔危想了想,缓缓站起身,“你年纪比我小,就叫我——阿姐。”
“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就不是流浪小狼。”少女清冷的一张脸,扬起下巴时,有股说不出的豪气。
桑玦蹭地站起来,晶亮的眸子像闪烁的星星,“阿姐!”
“你是小狼吧?”冷柔危又不太确定地打量了他一眼,低声嘀咕道。
桑玦银灰色的兽耳已经消失,冷柔危估计他应该是一只狼妖。
桑玦却没有理会她的嘀咕,而是挠了挠脸颊,逐渐发现了问题,“阿姐不是名字。”
在他见过的那些人里,阿姐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种称呼,是对年长的同辈人的称呼。
冷柔危背过身去,骄矜地扬了扬手,“以后再告诉你。”
……
桑玦的手腕被冰凉雪亮的霜缚缠住,他被他的阿姐拉着,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去把你身上的灰尘洗干净。”
桑玦被霜缚推出去,茫然地回头看着阿姐,冷柔危叉着腰,修长的指尖点在他手臂、脖颈和脸颊上,“不洗干净不许睡觉。”
桑玦站在潭水中央,将流水冲过自己的身体。
——是身体染了尘土,不是血脉肮脏。管别人怎么说,自己至少要瞧得起自己,拾掇得干净整洁。不仅人要干净,衣服干净,就算落魄,住的地方也要干干净净。
桑玦默默吸收着冷柔危关于‘干净’的说法。
桑玦拖着湿漉漉的长发上岸时,冷柔危正抱着臂站在树丛外百无聊赖地等。
“阿姐。”桑玦唤了一声,“我洗好了。”
少年肌肉纤薄,劲瘦流畅,仿佛自然之子,与生机勃勃的树木丛林融为一体。
冷柔危闻声回头,明显凝滞了一瞬间,若无其事地别过头,“把衣服穿上。”
桑玦乖乖照做,穿好她扔给他的衣服,走上前问道:“阿姐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身上的冷香刚刚乱了一瞬间,桑玦不明所以,而他陡然靠近的瞬间,她的气息似乎更乱了。
冷柔危停在别处的视线顿了两秒,陡然回眸,与他相遇。
少年的眉眼浓郁,面容干净俊秀,湿漉漉的蜷发搭在额角。
冷柔危神情平静,与她的气息截然相反。
她伸出食指,点上桑玦的额头,将他轻轻推远了些,“你应该和我保持一些距离。”
“为什么?”桑玦眨巴眨巴眼睛,不解道。
他的靠近几乎是不自觉的,但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没有为什么,你只需要记住。”
水珠从桑玦蜷曲的碎发上滴落下来,砸在她的长指上。
……
桑玦开始学写字,从写他的名字开始。
他并不会掌控纤细的树枝,让它划出他想要的线条。
于是他只能像画画一样地学,毫无章法,全凭他按照字形肆意发挥。
冷柔危是个要强的人,她不相信自己教不会桑玦写字,三番五次失败后,她索性握住他的手腕,带着桑玦一笔一划地去感受手下线条的走势。
冷柔危靠过来的时候,桑玦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他时不时会看着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出神。
桑玦渐渐学会了不那么诚实。
即使已经学会了怎么写,却还是显得更笨拙一些,然后等阿姐不耐烦地过来教。
每次冷柔危握着桑玦手腕的时候,他都会乖得不像话。
写着写着,他甚至会忽然笑出来,惹得冷柔危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学会了?”
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桑玦无法撒谎,他高兴道:“我会了。阿姐教我更多的字吧。”
然而这句话却成了桑玦噩梦的开始。
阿姐教会他写更多的字以后,又开始让他读书,读什么心经功法。
桑玦不禁大为头痛。
他其实并不喜欢写字,也不喜欢读字,他只是喜欢阿姐教他写字而已。那个时候阿姐会离他很近,他整个人都沉溺在似有若无的冷香里。
……
阿姐怕黑。
桑玦知道这个秘密。
尽管阿姐被戳穿后,会拿他害怕的小蛇来吓唬他,桑玦也不生气。
这是他唯一能够保护她的时候。
……
有天夜里,桑玦睡不着,看着头顶的月亮出神。
总是想起阿姐救下他的时候。
和阿姐相处的时间里,似乎总是阿姐照顾他更多,他为她做的,总是不够。
他该怎么做才足以报答?
桑玦如此想着,就凑近了冷柔危,也不知她睡没睡,试探地低低问出了声。
冷柔危长睫轻颤,微微睁开眼,火光正映出一张俊俏又朝气的少年脸。
她眼尾迤逦,似醒非醒的视线从他面庞上划过,也不知听清楚了没,她忽地轻笑了声,那笑映在火光里,柔和迷人,和她往日清清冷冷的神情大不相同。
“那也不难,长大来娶我便是。”
说罢,翻个身,又睡去了。
篝火发出“噼啪”的响声,少年坐在林中,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