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外,甚至不解,却又觉得心中某一块空缺被呼啸而来的炽热填满。
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法面对,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不忍。
这样的情形对少年冷柔危来说太陌生了。
她寄希望的人总在让她失望,她习惯了单打独斗,习惯了和人保持距离,哪怕是师父,也只是她在尘世细若游丝的一点联系。
和桑玦这段时间的相处,冷柔危感觉到一种令她陌生的亲近感。
或许是因为这似有若无的亲近感的牵引,又或许是因为桑玦敏锐的洞察力,冷柔危才会在这个只有两个人存在的小世界里,在他的追问之下稍稍吐露关于她自己的只言片语。
但这种亲近感是脆弱的,随时会像江水一样流逝。
正是这种萍水相逢,终会流散的心态,冷柔危紧锁的心门才终于能留出一道缝隙。
一别之后,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他对她的生活不会造成丝毫影响。
少年的一颗心是真挚的,比冷柔危见过的任何人都真挚。
但冷柔危接不住。
她不知道和他者一起去对抗什么的场景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场少主之位的争夺,是仅仅关乎于她一个人的战斗。她并不想他牵扯其中。
……
冷柔危去寻找这个世界的出口,桑玦就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桑玦的心里也开始有了心事,他隐约觉得,这个世界的出口或许与他的成长期有关。
他猜不透冷柔危的想法,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跟她一起走出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成为她的刀。
她既然说了,那从那一刻开始,不管她认不认,他都已经是那把刀了。
她不可能彻底离开他,他记得她的气息,天涯海角也会跟在她的身边。
时间飞速流转,桑玦已记不清过了多久,成长期的发热如期而至。
他浑身燥热,身体里像是有一股力量之流,在全身经脉各处奔走,想要破坏什么的本能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
冷柔危发现了桑玦的异常,他长出了兽耳和那截断尾,眼尾猩红,捕猎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几乎是桑玦出手的瞬间,冷柔危同时甩出了霜缚。
妖力爆流的冲击让桑玦强了不少,冷柔危与他战了几百回合,才终于将他耗得筋疲力尽,捆在了树上。
桑玦迷迷糊糊间,恢复了一点神志,抬眸看向冷柔危。
不知哪里来的血腥气,只见眼前的少女容色清冷,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正为他注入一抹清凉。
“阿姐。”桑玦疲惫又昏沉,他用额头蹭了蹭她掌心,似有说不出的后悔和眷恋,“我让你害怕了吗阿姐?”
少女道:“你在这等我,我去找些药来。”
紫色身影向后退去,桑玦下意识伸手想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握住。
眼前的世界忽然撕开巨大的裂口,那抹紫在内的斑驳颜色将桑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桑玦心上蓦然破了个大洞,灌进呼啸的风。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
——她丢下你了。
桑玦将这些声音甩在脑后,他挣扎着要从昏迷中醒来,时光荏苒,他身边的景色从绿变黄又变得光秃秃,再到万物复生。
睁开眼,桑玦不停地寻找她。
她说过让他等的,为什么没有回来?
那些相处的时光星星点点,短暂而绚烂,它们的戛然离去,撕裂桑玦的生活,留下巨大空洞,和他不解的疑问纠缠在一起,成了深重的执念。
这执念支持着桑玦从暗渊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淬炼了一身极为坚固的筋骨。
一日一日,水滴石穿,桑玦挣扎着冲出暗渊的压制,四面八方地寻找阿姐的消息。
他就凭着记得的“少主”这两个字,踏遍四海八荒,从蛛丝马迹里找她的痕迹。
桑玦终于走到阿姐面前的时候,她却好似不认得他一般。
——你看她想要你吗?
——她根本连你都忘记了。
——你以为区区数月的交情,就能在她心上占一个位置?
——别傻了,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界少主,什么不缺?为她出生入死的死士数不胜数,你一个断了尾的半妖算个什么东西?
嘲笑声盘旋在耳际,桑玦心上像是划过滞涩的沙子。
他一次又一次看着冷柔危无动于衷的脸,心中的委屈和幽怨交织,越来越汹涌。
桑玦看着这张脸,神色前所未有地平静,黑瞳似深不见底的漩涡,情绪翻涌到极致,变成了浓烈的偏执。
他的身后隐隐有长尾的虚影幻化,如海藻一般疯狂摆动。
那又怎样?
你不能扔下我。
桑玦向这幻影走去,长尾的虚影遮天蔽日,从四面八方缠绕,将这道清冷的影子笼罩其中。
桑玦克制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呼吸颤抖,俯身靠近她,注视着她的眼睛,像一只猎食的野兽。
“你说过是我阿姐,就要一直为我负责。”
“你永远不可能丢下我。”
桑玦拥住了冷柔危,像是要将她紧密地揉进身体里,随着他倾身的动作,长尾像是熊熊跳动的火苗,铺天盖地地向她收拢,缠上她的肩,绕过她的腰。
他用身体圈出了专属于她的囚笼。
桑玦压下了几不可查的哭腔,咬咬牙道:“你不能丢下我。”
世界犹如蜃影般颤动,“哗啦啦”,隐约有水声。
偏执到极致,便成了孤注一掷的一柄利剑,桑玦怀中的虚影蓦然被他疯狂舞动的长尾搅乱,像被剪刀胡乱剪碎的画卷,散成一条条斑斓的长线。
“哗啦啦”水声猛地灌入耳中,桑玦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清冷无波的凤眸。
“咚!”
他的心忽地慌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