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山上夜色如墨,月光被浓厚的云遮挡,月影难寻。
秋茗与秋叙白分道而行后,沉默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她踩过路上的枝叶,发出的细碎声响衬得周围环境更寂静。
修仙之人五感较为敏锐,故而秋茗人还未到,便于黑暗之中见着自己屋前的石桌旁有人。
走到近处,秋茗低头仔细一看,月师兄一只手抓着石桌桌沿,一只手被当作枕头枕着,睡得正香。
秋茗:“……”她先顾盼一阵确认了一下,这是她的屋子,没有因为方才心神恍惚走错。
“月师兄?”秋茗不解地推了推月年衣,准备把人唤醒。
“哎哎哎,”月年衣只被推了一下就醒来,喊了一声:“我睡着了?我睡着了!”
“是的,你睡着了。”黑暗中传来淡淡的回应。
秋茗偏过头,这才发现江师兄也在,他盘腿坐在树下,像在打坐。
怎么回事?秋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大晚上的聚在她屋前,这是睡前想打一局休闲牌吗?
“师妹,你终于回来了!”月年衣先是激动地看着秋茗,接着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又不满地转过头:“江溪雪你怎么不叫我?我这样趴着睡脸会变形的……”
江溪雪从树下站起,边走过来边冷漠无情道:“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趴着。”
“而且你不是说秋茗师妹没回来你睡不着的吗?”
还寝食难安愁肠百结郁郁寡欢……结果趴桌上都能睡着。
他现在严重怀疑月年衣早上哀嚎的昨晚失眠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月年衣将江溪雪话中带的嘲讽听得一清二楚,他感到非常冤枉。
要不是昨晚失眠,还有江溪雪这人不跟他聊天他能在这时候睡着吗?
“师兄,”秋茗默默抬手,打断这两人:“你们等我有什么事吗?”
这话一出,空气骤然安静。
秋茗的目光在两位师兄面上移动:“?”
沉默了一会儿,江溪雪诚实开口:“我不知。”
他目露怀疑地看向还在揉脸的月年衣:“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
在秋茗师妹屋前待了大半天,但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事。
听起来怎么真的像月年衣会做出来的事。
“怎么会?”月年衣终于按摩完自己漂亮的脸,反驳一声。
江溪雪抱臂示意:请开始你的表演。
在二人的注视下,月年衣一脸期待地看秋茗:“师妹,你和师父今天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秋茗微微一怔:“月师兄怎么知道?”顿了顿,她接着答话:“师尊带我下山做任务了。”
江溪雪立于她旁边,听得这一句,了然道:“书阁的木牌任务?”
“这么快?”月年衣大惊:“师妹你还……”
他大概又想说“师妹年纪小”,被江溪雪的提醒打断:“秋茗师妹三年前就筑基中期了。”
月年衣把话咽了下去,讪讪道:“……哦。”
好像也是哦。
但是……
“师父都没带我去做过任务……却带师妹去了。”月年衣做伤心状。
江溪雪:“……”
秋茗挠了挠头,心里想起师尊今日天未亮就在屋前等,月师兄怕是起不来的。
不过若月师兄想去,秋茗想了想:“那如果有下次,我叫师兄们一起?”
这话一出口,月年衣也不装模作样了,连忙摆手:“师妹,那就不用了。”
跟师父一起去做任务,他还能玩吗?
江溪雪瞥他一眼:看吧,真叫你去你又不乐意。
眼看月年衣是想不起来重点了,江溪雪问秋茗:“秋茗师妹,今日师父心情如何?”
很好,一针见血!
月年衣投来赞许的目光。
师尊的心情?
秋茗回忆了一下分开前师尊的神情,静默一瞬,轻声道:“一般。”
“什么!”月年衣一时间感觉天都塌了:“师父心情还是不好?”
怎么会这样,跟师妹出去一天都没消气吗?
这不应该啊。
连江溪雪都愣了一下。
其实秋茗师妹今日这么晚回来,他也跟月年衣是同样想法:师父应该被秋茗师妹哄好了。
不过,他回忆起秋茗师妹刚回来时的状态,心情好像也不太好。
看见两位师兄神色沉重,秋茗猜到他们应是误会了些什么。
“昨天的事,师尊没有怪我们,”秋茗一句话先安了两位师兄的心。
江溪雪眉眼松开。
月年衣长出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了:“那就好。”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不对。
月年衣疑惑地看着秋茗道:“师妹,那师父为什么心情不好?”
秋茗先是沉默。
江师兄猜测:“是因为今日的任务?”
“哦对,”月年衣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师妹,你和师父今天做的什么任务啊?蓝牌还是绿牌?师父带你去的话应该是蓝牌吧……是不是见到妖了?什么妖?有没有什么有……”
江溪雪无言地瞟他一眼:问题这么多,让秋茗师妹怎么回答?
秋茗也确实没有详细回答,只简单概括:“两块蓝牌,一块黄牌。”
“任务目标是两只妖,一只魔。”
这个回答足够令月年衣瞠目结舌。
他一时不知道先表达对哪件事的惊讶,只结结巴巴地:“不是,师妹你……一天做三个任务?还有黄牌?黄牌的魔!是师父疯了还是我傻了……”
秋茗垂下眼:“黄牌任务是师尊接的,本来不打算让我跟着。”
她回忆起三个时辰前的事。
那时兔妖任务刚刚完成,她和师尊从陆宅离开,天色还不算晚。
她与师尊一道走着,心中却是在回顾兔妖的任务:阿竹,小姐,陆竹新。
这段奇怪的关系透着丝莫名的悲哀,正如师尊说的“可怜”。她心中复杂,难以言说。
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师尊忽而温声问她,是要回寒烟宗还是在山下再逛逛。
师尊的问题将她从复杂的情绪拉出来,又令她陷入疑惑。
她分明记得在鹤归阁中师尊最后还拿了一块黄牌进储物袋。
故而她一直以为此次跟师尊下山,要做三个任务。
难道黄牌不是今日的任务?
她将心中不解直接道明,收获了师尊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师尊才答,黄牌是他接的任务,他自己去便好。
原来是不打算带她。
她听懂了。
师尊劝她先回寒烟山,可她问师尊她能不能跟着,她只看着,不打扰师尊做任务。
师尊说:“这个任务是魔,可能会吓到你。”
她摇头,还是想跟着。
她是没见过魔,但修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这是每一个弟子入门时就应知道的。
既然如此,她怎么能怕魔?
她语气坚定,师尊看她许久,最终没有拒绝。
夜幕降临,师尊去抓他那块黄牌上的魔。
她一路跟着,看着。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魔,也是她第一次见师尊杀魔。
杀魔时的师尊和平常很不一样,杀了魔之后,师尊的心情似也有些变化。
秋茗说不明白,只是回寒烟山一段路,心情莫名沉重着。
不过回来听到两位师兄吵吵闹闹,倒是好多了。
江溪雪凝视着秋茗,在月年衣开口前道:“秋茗师妹今日累了吧?这些还是明日再说。”
“江溪雪你说得对——”
“做了三个任务,”月年衣还震惊着:“师妹你现在怎么还能站着?快去睡觉快去睡觉……”
他边说边把秋茗推到屋门前,没等人出声,直接道:“师妹好梦。”
秋茗:“……”
可以。
她推开门,在师兄关切的目光中走进屋子,低声道:“师兄们也早些休息。”
看着师妹的门合上,月年衣和江溪雪往回走。
“三个任务,一天,”月年衣自言自语:“师父是真拔苗助长啊……”
江溪雪唇角微勾,道出冰冷的事实:“对你来说是拔苗助长,说不定对秋茗师妹来说这循序渐进还算慢的。”
月年衣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感叹:“那以后这种事还是就让师父带师妹去吧,别让师父落差太大。”
他再不提师父不带他了。
*
昨夜失眠,今日又下山一整天,秋茗确实是累了,沾上床就睡了过去。
师兄祝她好梦,但她并没有好梦。
梦中是今日随师尊去除魔的经历。
魔藏在黑夜中,她看不清楚,隐约能看见轮廓像人,能感觉到魔气腥臭,与今日见到的几只妖全然不一样。
它速度很快。
秋茗跟在师尊身后,还未看清模样,听得前方挥剑之声,师尊凛冽的剑风直朝魔物而去,一剑穿心。
魔的血液在地上流淌,它面容扭曲。
秋茗到它面前,立于师尊身边。转过头,师尊面色如雪,眉眼覆霜,冷意未散。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师尊微微偏过头,垂睫看她:“吓到了?”
秋茗摇头道:“没有。”
只是忽然发现,师尊当时说“可能会吓到你”,似乎不是说的魔,而是说的他自己。
师尊收回剑,抬手捏诀,水流将剑上的血都冲洗干净。
下一刻,指节收拢,归剑入鞘。
“师尊,”她低头看着地上的魔的尸体,问:“黄牌任务,就是直接杀吗?”
不像前面的两只蓝牌妖,他们会跟妖聊天,听妖说话辩解。
师尊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很淡:“瞳色愈红,修为愈高;修为愈高,则魔气愈浓;体内魔气愈浓,则魔纹愈深;天生魔物与入魔者皆是如此。”
师尊说到这里,指尖一动,魔尸的衣物自胸口被剑穿过之处裂开,露出明显的红色纹路。
“此魔物瞳色不红,魔纹却深,便是修害人功法,因此魔气冲天,罪孽深重。”
“秋茗,你方才应该也感觉到,它魔气腥臭,令人不适。”
她点头:“原来如此。”
寂静一瞬。
“师尊,”忽然,她望向身边的人,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是不是,很讨厌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