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顾景渊终于选好了:一个青白釉执壶。
他拿给黎昭文品鉴,蹙眉道:“这执壶没有别样的花纹,有些单调。”
黎昭文颔首回应,他又道:“要是能写一首贺寿诗在上面就好了,就像那个青釉褐彩诗文执壶一样。”指了指旁边摆放的执壶。
“那你直接买那个不就好了,上面写的虽不是贺寿诗,但寓意不错。”
顾景渊摆首道:“我已想好了一首贺寿诗,本想着写在一件瓷器上。”
黎昭文心想:“烧制至少要半个月时间,现在刻字根本来不及,难道他不知道么?”
“那便把贺寿诗写在卷轴上吧,另外再和这执壶一起送上。”她提议。
顾景渊笑道:“就按你说的办。”
两日后,黎昭文前往林府祝寿。其时春雨淅沥,宾客们只能拘束于厅堂内室,但前来祝寿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黎昭文见此行状,方真切体会到林珣的好人缘。
在这热闹人群间,没有杨宗道的身影,这令黎昭文微感庆幸。印象中老师极少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友人,故她对此不甚了解。
云谲波诡的官场,志同道合的知心好友能有多少?她心想。
正思索间,顾景渊步入了她的视线。他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以贺寿诗和执壶为贺礼。
家仆在众人的目光下展示这份贺礼,大家的目光齐齐落在那首贺寿诗上,有人念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皆赞叹不已。
黎昭文闻言,悚然一惊。寿宴,贺寿诗,执壶……这些都与她前世经历极其相似。回思顾景渊提到的诗文执壶,忽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如电光般在脑海闪过:莫非顾景渊也重生了?他这是在故意试探我?
黎昭文脸上不动声色,目光游移在青白釉执壶上,尽可能自然地避开顾景渊的视线。
倘若他真的有意试探,那么此刻便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可无论她怎么控制情绪,都深感艰难无比,无法淡然置之。
重生之人可以拥有改变旧事的机会,可以重拾面对恐惧的勇气,可以弥补旧日的遗憾;这些所有,是支撑黎昭文前行至今的动力。
顾景渊的举动,犹如命运对她的警示,让这一切动力转瞬化为泡影,她的天真想法亦随之落空。
他是叛臣,他手握军权,他欲图不轨,他是她决心要防备的危险。
这个危险人物,若是重生之人,若知道她的身世,那他势必会为自己的计谋铲除隐患。
毫无疑问,眼下黎昭文便是他要铲除的隐患。
她在心摇神驰,顾景渊也与她相差无几。
她脸上平静的表情,他尽数看在眼里。缘何她会毫无反应?他大为不解,不禁对自己的判断有所怀疑。
与此同时,他亦感到庆幸。因为他暂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她。
是仇人还是臣子?他无法定夺。
在他们之间,仿若有一道隔离于神思之外的屏障,周遭的声乐,言语,行人,皆变成了无声无息的缥缈流云。
她在警觉,他在犹疑,他们在此间进行一场没有胜负的对决。
“昭文,陪我去里间坐坐吧。”林夫人笑吟吟走向黎昭文。
黎昭文倏然回神,木然随她离开吵嚷人群。
林夫人今日似乎心情极佳,一路上有说有笑,“总算见着你了,我都还没来得及祝贺你呢。恭喜你啊,要是殿试再考中第一的话,你就要当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啦。”
“夫人过誉了。参加殿试的士子,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人才,我与他们相比,难免逊色。”
林夫人啧啧叹道:“你这孩子,太过谦虚了。若是你的父母也在这就好了,这等好事,要一家人庆祝才热闹。”
黎昭文淡淡一笑,转移话题:“延纪兄这次顺利通过会试,夫人和大人应该很高兴吧。”
林夫人喜形于色,语调愈发欢快,“可不是嘛,我儿这次总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是高兴的。他爹爹知道了他的名次,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敢确信呢。我看啊,从此以后,他是不敢再轻视延纪了。”
“说来奇怪,今日怎么不见延纪兄身影?”黎昭文问。
林夫人道:“他呀,在书房用功准备殿试呢,这几日咱们就别叨扰他了,让他安心备考。”
少顷,她似又想到什么得意的事,复喜笑颜开,“这次殿试,你们二人若能一起考中,那将来便能一起进翰林院了。”
黎昭文颔首称是,林夫人再次拣起方才的话头,“要是你父母都在这,那该多好,这等殊荣,该与他们一同共享才是。”
她两度提及父母,似话中有话,黎昭文顺着她的话头说:“若非我父亲有官职在身,当初我来京参加科考时,他们定也会随我一同前来。”
林夫人略一思索,说道:“这么说来,即便你日后一直留在京城,你父母也会前来与你相聚,是么?”
见黎昭文点头,林夫人终于说出了这次谈话的目的,“你的父母,可曾给在池州给你定好亲事?”
听她此言,黎昭文瞬时了然,原来她是盼望自己当她的女婿。
黎昭文撒谎搪塞她:“两年前我父母便已为我定好亲事了。”
林夫人心下暗暗叹息,勉强笑笑,说道:“这是极好,成家立业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