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饮到动情处不免贪多,先前的“小酌”尽是鬼话,不多时两人已不知晓东南西北。
长鱼舟晃晃悠悠去取了挂于墙上的琴,一曲《酒狂》不知弹丢了几个音,算不得难听,反而多了些肆意张狂。宋子游以箸击玉碗叮叮当当,跟着琴音哼唱几句含含糊糊不知是什么的诗句,音调先一步代他去看了大好河山。
长鱼舟不住笑,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也跟着哼唱,好歹是没被宋子游脱缰野马似的声调带跑。
楼下厢房中沈郁早早躺下,未待与周公攀谈,便被远处的杀猪似的歌声捅了个透心凉,再无睡意,干脆披件衣服打开窗子看月明星稀。
只未想这歌声持续了这般之久,待月亮偏移挂上枝头歌声才停歇下来。门外有人走近,脚步沉重。沈郁支着耳朵等了等,等来了敲门声。
沈郁轻手轻脚走过去,外面传来了朝彻的声音:“沈小公子,来领个人。”
沈郁赶忙打开门,见朝彻架着两个比他高了些许的人站在门外。一松手,其中一只白溜溜泥鳅便向他倒来,酒气与幽香交缠,随着微冷的身躯和柔顺的青丝一并撞入怀中,叫他打了个踉跄。
朝彻笑道:“一会儿我送醒酒汤来,喂他喝时小心着些,阿舟半昏半醒时最是扰人。”
沈郁蹙着眉将人拖到床上,又去点了灯,折身回来瞧见长鱼舟眼也没睁,只伸手拉扯自己的衣领。
沈郁当他裹着外衣睡得不甚舒服,遂抬手去解他外衫系带,又低头为他脱鞋。然再一抬眸,却见长鱼舟已然将亵衣衣领扯得极开,正在乱解衣带,口中支支吾吾地嘟囔着什么“要换那件藕粉的”。
沈郁惊慌失色,猛地按住他的手:“别脱了!”
长鱼舟蹙眉,迷迷糊糊捉住按住他的那只手。沈郁似是见鬼般抽回手,长鱼舟没了阻碍,又开始剥自己余下的衣料,雪白胸膛在凌乱衣衫下半遮半掩,风光一览无余。
恰此时朝彻端了碗醒酒汤进来,见烂醉如泥的长鱼舟与深色复杂的沈郁,他失笑,以脚踢上门:“上次说要抓天上飞的鱼,我瞧瞧这次又是在闹什么?脱成这样,是要人侍候他入浴么?”
沈郁扶额:“他非说要穿藕粉色的……”
朝彻一本正经颔首:“嗯,明日唤他粉衣姑娘。”
沈郁偏转头去,目光避开床上之人,指节蹭了蹭鼻尖。朝彻目光扫过沈郁神色,继而放下醒酒汤道:“我来吧。”
“什么?”
沈郁抬眸的功夫,朝彻与他擦肩而过,手伸向床上衣衫不整的烂泥。忽而腕子被人握住。
朝彻偏头,见沈郁抿着唇,眉眼间分明是对他自己突然出手阻止的诧异,随即那薄唇便抿起来,眼帘低垂, “无碍,我来就好。”
“啊,好。”朝彻怔怔收手退后 ,半晌瞥了眼小心为长鱼舟合衣系带的沈郁,了然勾唇。
“醒酒汤趁热喂他,还有个秤砣躺隔壁呢,我先走了。”
门吱呀响起,再砰地关上。沈郁呆呆伫立着,半晌深深吸气吐出,转头去取醒酒汤。
白玉碗是黄澄澄的煮橘汤汁,沈郁端着汤碗低头饮一口试温,随即撑起半梦半醒的长鱼舟让他靠着软靠,举着汤匙戳他那双薄唇。
长鱼舟迷迷糊糊睁了半只眼睛,旋即又阖上了,张口乖乖喝下,再喂,又喝,渐渐被这一碗醒酒汤灌没了睡意,人没见清醒,只蹙着眉头顾乱抓一通,捞着了正要起身的沈郁。
沈郁去掰那攥着自己手腕的手,谁知这人看着柔柔弱弱,醉起来蛮力不小,沈郁使了些力气也没能掰开,又怕力大掰疼了他,只得任由这醉鬼继续抓着。
半晌,长鱼舟终于闹累了,半眯着眼睛盯着沈郁看了会儿,忽而勾起一抹冒着傻气的粲然笑意,随即缓缓抬手捧起沈郁的脸,在掌中搓圆捏扁。
在长鱼舟微凉的掌中,他抬眸望进这双眸子里。烛光将长鱼舟的眸子照映得极亮,亮得太过反而透露出深邃的颜色,因是醉得厉害,目光迷离朦胧,深情难以藏匿。这般神色宠溺意味太过,不似寻常春水幽幽,像七月烈日骄阳,像才烧开的滚水,烫得沈郁心口发慌。
趁着这人醉得一塌糊涂,沈郁轻声问:“为何这般待我?”
其实也不过是明知故问可他偏是抱着一丝易碎的奢望,执拗的撞向南墙,投身火烛。
“你在说什么傻话?”长鱼舟忽然笑开,他轻轻捏捏沈郁脸颊,又忽然猛地将他抱进怀里,伸手将他的头发揉成鸟窝,“待你好需要什么理由。”
意料之外的回答叫沈郁一时竟忘了挣脱,在回过神,长鱼舟已然合了眼,呼吸声渐沉。
烛火昏暗,微光落上长鱼舟疏淡的眉眼,聚在微卷的长睫,暗影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下颚,说不出的柔和好看。
沈郁瞧着瞧着,就蜷缩在他身侧睡了去。他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又变成了幼时的模样。他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鸟,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袖子里带回了自己的屋中。正当他为小鸟包扎上药时,一把雪白长剑贯穿鸟身,血色顺着剑尖滑落。
他抬起头,撞上的是家主阴冷的目光。
他捧着小鸟的双手不住颤抖,未待张口,却发觉祖父的脸越来越模糊,好似与谁的面容重合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长鱼舟就笑着站在他面前,手里捏着一只草编的蚂蚱,笑着塞进他的掌中。
梦醒,熹微晨光透过窗纸落进屋中。沈郁睁开眼睛,身边人安静卧在他身侧,掌中紧握他的手。沈郁难得慵懒,安静地躺了会儿,方分来二人交握的手。
穿了衣服推开窗,晨时微光洒进来。
一时兴起,沈郁瞧此时街上清净得很,只偶有三两人纵马车拉货回铺子,没人会往楼上瞧,心血来潮想活动活动筋骨,遂一手攀着木梁,从窗内旋身翻上屋顶。
然下一刻,眯着眼吹晨风的朝彻被他砸了个实着,捂着头在屋檐上打滚。
沈郁连连道歉,朝彻摆手一笑,侧身给他留了观景的好位置,又从旁侧端来一碟奶糕:“尝尝。”
两人仰面躺一处吹风晒太阳。朝彻是个率真直肠之人,沈郁与之相处分外舒心,单阳的春风也柔和得不可思议,金色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稀稀疏疏的洒下来,合着满嘴牛奶香甜,难得的惬意。
时间匆匆而过,街市喧闹声络绎不绝,朝彻坐起身,转转枕得发麻的肩周,偏过头来:“沈小公子喊来拗口生分,同阿舟一般唤你小郁可好?”
沈郁颔首,朝彻扬唇:“有件事我昨日就好奇了……”
沈郁:“什么?”
……
日上三竿,长鱼舟在屋顶丁零当啷的声音中睁开双眼,他顾不得梳洗穿衣,翻身上屋檐,闪身挤入两人之间,手中折扇挑开朝彻和沈郁相向的刀剑。
“这是怎么回事?”长鱼舟诧异道。
沈郁收了武器解释:“朝彻哥好奇我武功深浅,就切磋一二。”
“粉衣姑娘,”朝彻扬唇,“昨儿睡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