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欲离开魔教的当日,好巧不巧赶上老教主回魔教,长鱼舟免不得要去打一晃问个安。
沐浴更衣往大殿去,恰碰见刃庭花从大殿内出来。两人错肩而过的功夫刃庭花递了个眼神,意在提醒:教主今日情绪不佳,说话小心些,莫要触了霉头。
长鱼舟正了正衣冠走入大殿。大殿之内并无侍奉之人,只老教主一人孤零零坐在坐上。
他较一年前老了许多,不过四十五六的年岁面上褶皱深邃,以金冠整齐束着的发丝尽是斑白,眼窝凹陷病气尽显。分明已是风烛残年的模样,却仍要强装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一身奢华服饰也掩不住其憔悴衰老。
长鱼舟上前行礼,心中盘算今日又当如何推拒婚事。谁知教主钟茗只是抬了抬眼皮应了声,只道:“鸩,这一年多亏你在外奔波,才叫账上进项充裕,劳苦了。”
长鱼舟垂眸:“属下分内之事。”
“平日可有难处?若那里人不够用或是其他什么与我说。”
“一切安好,谢教主挂心。”
两人又不咸不淡过了几个来回,长鱼舟总觉他在试探些什么,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正事。
“鸩,近来你可曾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钟茗将茶杯一放,正色问道。
长鱼舟一蹙眉,满腹疑惑:“教主是指?”
“江湖,亦或是——”钟茗略一停顿,“魔教内的。”
长鱼舟如实道:“这一年属下忙于疏通商贾人脉,辗转于各商铺之间,未曾听闻江湖上有什么大事。至于魔教,属下自从回魔教后,便一直贴身照顾师傅,未曾顾及其他,若有疏漏,属下知罪,还请教主责罚。”
钟茗闻言,摆摆手:“无妨,我知你师父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又大病了一场,今日向我请辞。”
长鱼舟动作猛地一顿,师傅请辞一事就如一记惊雷,劈得他猝不及防。
钟茗见他这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他早知这师徒二人有隔阂,只道:“他今早来过,说自己身体欠佳,恶疾缠身,估摸熬不过几年了。叶长老这些年在魔教也算是尽心尽力,我哪有强留的道理。”
长鱼舟不做多言,木然地听钟茗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受了伤,你也通医术,定然看得出来。鸩你上前来,为我诊一诊。”
长鱼舟一眼上前,一番诊断后无不惊愕。他原本以为老教主的病态是源于疾病,未曾想竟是中毒外加内伤,怪不得方才如此异常。
老教主虽然年事已高,但武功内里浑厚,能伤他至此,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
钟茗拉好衣襟,从旁侧扯来笔墨:“ 给我拟个方子吧。”
长鱼舟依言写下药方。钟茗接过药方,从衣襟内又取出另一幅药房对比,长鱼舟这才明白他这是在对比他与师傅的药方,看看出入可大,以确定他二人之中是否有人起了异心。
片刻,钟茗将两副药方收入怀中,笑了笑道:“鸩你可别多心,不过确认你医术与你师父相差无几,才能安心放叶长老退隐。不然教内岂不是缺了一角?”
长鱼舟不动声色,听老教主又道:“叶长老的职务也得慢慢交到你身上。所以我想,待我内伤彻底养好,估摸那时你二人职务也交接得七七八八。届时再放他退隐山林,你说如何?”
长鱼舟自然说不得“不”字,钟茗又唤他协助右使刃庭花私下一同查查伤他的人是什么来历,之后两人寒暄了几句钟茗便送了客。想来是身体欠佳,疲乏尤甚。
出了大殿,长鱼舟紧锁着眉头回到比竹居。他本以为不日就能赶回予君阁接沈郁,熟料魔教这边变故太大,只恐短时之内无法离去。遂给易言之书信一封,按照先前约定将他的宝贝幼弟托付给易言之,历练也好闭关也罢,只若人安全便是。
而后他又铺了新纸,写家书写给沈郁。
这几个月二人书信往来频繁,沈郁平日话少,落在纸上的却可谓是滔滔不绝,每每都是一张铺满密密麻麻的小字的信纸,说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偏就爱听他的心肝说这些。
昨儿沈郁又寄了信来,他忙到深夜没顾上回。正好信鸽还在,能及时告知其情况。
可他才提笔便犯了难。
许久不归,实在不好与沈郁张口。
长鱼舟握着笔静默地坐了会儿。窗外微风阵阵,他忽想到雾山山脚的桃花开得早,这时估计开得正盛,遂披衣出门下山去,在一片山花烂漫中千挑万选折了一支花。
这花不是开得极盛的,但花枝之形伸展得刚好,其上六七朵粉粉雕玉琢的骨朵,很是惹人怜爱。
他小心翼翼捧着花回去,仔细修剪枝丫,又将花枝根部浸入乘着调制好的药水的窄口瓶子中再封好瓶口。若是这枝花命大些,倒是能撑着见到沈郁。
长鱼舟看着桌上的花瓶,忽勾唇笑了笑,铺纸研墨,落笔。
忘忧亲启:
数月不见,思君甚之。
我一切安好,本计划今日回程,熟料又逢琐事缠身,只怕短期内难以抽身,再相见还要有些时日。
为兄已与言之通了书信,留你在予君阁中历练历练。跟着言之你能学到许多,予君阁也定然会保证你的安全。不过若你不愿,在阁中安心修炼也使得。
之前你说想念家中鸟兽兔子,连下蛋的母鸡都有提及,虽未提及我,可我想你也是念我得紧。思君甚之,恨不能马不停蹄奔去寻你,奈何身后烂摊子太多,只得折枝山花替我见你,山高路远,愿它争气些。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为兄为你备了个生辰礼,愿幼弟岁岁安康。
念卿万千,翘盼归鸿。
末了,又唤人买来一截风筝线一同装进信封。这封信和那花枝,将辗转多个手下,最后连同那份生辰礼一起送到予君阁去。
翌日,长鱼舟与师父谈及请辞之事,长鱼筱叶没有回避,坦然说自己身体抱恙,并将自身的职务一点点交代予他。
这一耽搁,再到归时已是深夜。
长鱼舟踏着月色返回比竹居,比竹苑较他的吟风苑还要大些,无处无竹、无处不雅,月满风过竹影蹁跹,步踏竹叶沙沙作响。月光落下,长鱼舟缓步林间,闭目,不闻剑鸣铮铮,不闻小鹿呦呦,偏爱的竹林此时只余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