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鱼舟在小楼门口支起药炉,细心为苏言讲解这金炼避毒丹该如何炼制,连听几日。苏言听得心痒,长鱼舟遂唤他去山外镇里买些寻常药材,教他寻常些的避毒丹如何炼制。
苏言上午车马下山,至少得午时才能回来,可才刚过去半个时辰,长鱼舟便听闻远处马蹄阵阵,继而瞧见白马由远及近,马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濯尘,再一个也不清楚是谁,但见那人身上染血,落在白雪上甚是乍眼。
长鱼舟心猛地一揪,可瞧清楚那人身为壮硕高大,定然不是沈郁,这方宽心。待苏言策马走近,长鱼舟上前与苏言一同将那负伤昏迷的汉子拖下马,看他装容,方只这人是个猎户。
据苏言所说,他下山时瞧见这人正与一熊瞎子搏斗,苏言上去帮衬一把将那熊瞎子杀死,这汉子也被那熊拍了一巴掌,不过是胸口被抓了几道血印子,头撞树上晕了过去,无甚大碍。
长鱼舟守着药锅走不开,苏言背汉子去楼上疗伤上药。午后,那汉子醒了,下楼来连连对二人道谢。
长鱼舟好些时日没见过生人,笑留那汉子吃饭。那大汉倒也不见外,独自包揽做饭的活计,长鱼舟守着药锅,大汉守着饭锅,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小少侠是公子的徒弟?武功真俊,医书又好。”大汉说,“多亏小少侠出手相救,我才能捡回一命。”
长鱼舟心中已是偷偷将自家濯尘夸了千遍,他道:“我们不过是个江湖郎中罢了。”
老汉挠挠头,咧嘴一笑:“我原先也习过武,不过闯荡江湖没几年便觉得江湖非是我这种半吊子能混的,这才回山里继续当个猎户糊口。不过纵是一把年纪,却还有个江湖梦。这不,寻常也爱下山去听听进来有什么江湖事嘛。”
长鱼舟笑着随口一问:“我也月余未曾下山,不知近来江湖可有什么大事?”
那汉子来了兴致,一五一十将所闻讲述给他。
“江湖近来风起云涌,可是发生了不少大事!一是失踪多年的云谷秘宝《霜山图》现世,而这《霜山图》在魔教右使刃庭花手中;二是如今魔教右使刃庭花已被武林盟主岳真生擒,如今关押在岳真所在的致远堂地牢之中。诶……公子你怎么?”
那汉子知面前的公子为何脸色煞白,稀里糊涂便被人送了客。待那汉子走后,长鱼舟沉思许久,唤来苏言将所闻告诉他。
“濯尘,今日开始我要融毒,你留在屋内闭好门窗,不要出来。我过几日便下山去处理些事情,莫告诉忘忧。待他出关,你转告他‘近来江湖之事不过为了引蛇出洞,我们暂且按兵不动,我会留意着,你莫要理会’。”
苏言蹙眉阻止:“既然此事是为了引蛇出洞,师傅为何要参与进去。不若还是等师叔出关再从长计议。”
长鱼舟摇头:“我不得不出手。好了,其余的不多说,你先回房去。”
刃庭花被擒,长鱼舟再顾不得再花时间提前去炼劳什子的避毒丹。他半药人之体,世上大多毒物对他没甚效果,只若炼毒时小心些便无甚大碍。
赌一把吧,他自诩运势极佳天神保佑,总不至于在自己干了大半辈子的炼毒上栽跟头。
苏言离开之后,长鱼舟准备了两三日的口粮,随即端着药锅炼毒材料和被子去到远离小楼的位置燃起篝火开始炼毒。
毒都在锅中,长鱼舟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往药炉中削两端血凝根,再以匕首用罐子里挑出一些材料丢进要锅中搅拌搅拌慢慢熬煮。这个过程索然无味,故而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便容易趁虚而入泛上心头。
刃庭花被擒,魔教该不会无动于衷,可魔教如今武功最好的便是刃庭花,他被擒,余下的人……教主已是风烛残年;挽叆功夫不弱但一直负责魔教运作,从未带人出战;交给刃庭花培养的新左使年岁还小经验不足;至于其他长老……经那次大清洗,魔教元气大伤,能用的人不多了,还是得他出面。
且不说刃庭花手里的《霜山图》从何而来,岳真那个伪君子若真从刃庭花手中得了《霜山图》,定然暗中了解刃庭花并将其据为己有好生藏着,怎么会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绝对是个圈套。
可明知这是圈套,长鱼舟依旧舍不得视而不见。当年的线索断了一条又一条,现在终于现出了新消息。江湖之势不可预测,若出手时机太晚,这点蛛丝马迹可能也就被风吹散了,又或是《霜山图》落于别人之手,再难寻回。
幸而此刻沈郁在闭关,这个圈套当由自己去探。
不过还有一点让他十分在意,他分明让自己下属听到风吹草动就给他寄信来,这一路他都有做标记,江湖上出了这么大事,怎偏生他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他忽而想到前几日所见信鸽。可这荒郊野岭,信鸽又怎会飞来此处?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心头。
顾不得这许多,长鱼舟草草搅拌药锅,任它自己熬煮,继而飞身上马,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向山下疾驰而去。
这一路,除却离他们小楼最近的几棵树上钉着铜钱镖,其余的铜钱镖不翼而飞。就是说,有人将他的记号抹了去,刻意让那些消息送不过来。当时那信鸽飞得这般低,定然是落在了附近,而附近除了这小楼,还有哪里有人居住?
信鸽非一朝一夕可养成的,必然是小楼原主的鸽子,但现如今,小楼原主已死,沈郁亲手安葬,现如今鸽子的主人是沈郁。
是沈郁!一切都是沈郁的计划,这人迹罕至的山谷,分明是用来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的!
长鱼舟心已然凉了半截,策马回到小楼中。推门,见坐在桌前的苏言神色凝重,忽而被他推门惊到,慌张之色一览无遗。
长鱼舟神色凛然得可怕:“带我上山去见忘忧!”
苏言道:“师傅正炼毒,此刻擅离不是功亏一篑吗?
长鱼舟骤怒:“沈忘忧现在根本没在山上是不是?我就说你怎么近来吃得这般少,送饭的时间也比寻常更长,因为他前些日子就下山了,他的那份饭菜都是你吃的。那信也是他提前写好,为了稳住我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
苏言面如菜色,倏然跪下:“师傅,师叔不愿你涉险。”
“好一个不愿我涉险,他沈忘忧长大了,本事了,学会给我下圈套了。”长鱼舟面色冷得骇人,一双凤眸流淌着危险的光芒,“那便叫我眼看着他涉险?他前些日子是真的在闭关么?”
“师叔确实在闭关……而且已然突破云谷心法第九重。”
说到此事,苏言不敢告诉长鱼舟沈郁出关那天究竟是何等狼狈的模样,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前襟尽是呕出的血迹。他确实突破了,可强行突破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苏言也不得而知。
长鱼舟仍旧冷冷睥睨着他,苏言还是头一遭见长鱼舟这般模样,吓得满头冷汗,他竭尽全力稳住声线:“师叔说,此一行他另有目的,不会落入圈套,只望师傅能相信他。不要参与任何事。”
“他计划又多久了?”
“两个月有余。”
长鱼舟算了算日子,沈郁做此计划的时间,竟比无遮告知他不要轻举妄动还早了些。他默然,忽而冷笑一声,随即摔门而去。
炼毒。
心乱如麻。
长鱼舟思索着沈郁的行动以及这专门为他而设的圈套,熟料手一抖,正切血凝根的匕首划过指尖,落下一道殷红的红线。他不甚在意地将毒血挤出去将手指含入口中吮了吮,又匆匆忙忙将下一味毒物丢入药锅。
倏然面色煞白。
顺序,错了……
一日后,面如金纸的长鱼舟握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白玉瓶从雪地篝火旁站起身来,蹒跚着回到小楼。他令苏言收拾行李回予君阁,随即背上行李,策马离开这被当做囚牢的山谷,踏入了江湖这泥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