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我仅仅为你提供一个导向,指导谈不上,一点建议。”李徊清炯的目光望向实验室中央的回转炉,瞳仁中饱含复杂感情,“因你重金舶来这台回转炉,我数年呕心沥血的研究终得以有部分落在实处,机器转动时,理论的真谬被验证。格致科从无到有,往后能够依凭这一微渺起点,走得更远,发展壮大。”
“罗浮,你成就了我,我也想给你一点我的建议,但路究竟要怎么选,全在于你。你已经足够努力,百分百用心,作为你的老师是我的幸运。”
“老师!”盛堂闻言亦有些激动,他由衷说:“老师,我很受教。”
他走到回转炉边,昏黄灯光映着他半边侧脸,俊逸温和。他伸手触摸冰冷的回转炉炉身,仿佛看到炉膛内上千度高温下赤金的熔水,高速旋流再分离凝结,形成金属。
“老师,从这个月开始,我打算拿样本尝试各种冶炼的新技术,看何种技术能最大程度提炼铜和铁。倘若效果显著,当可优化工序节约资金,推广至工业制造厂。”
“好……”
盛堂眼中的热忱似灼灼火焰,将李徊一身平静的血液烧得滚烫,他按捺住激荡的心绪同他说:“记得要注意安全。”
自此盛堂比从前更忙碌,除了要做严谨细致的理论研究,还要参与矿冶实验。每一次实验都属空前,毫无经验可以借鉴,一旦失败,损失的不仅是人力物力,更将阶段性的研究成果推翻覆没,不得不重新再来。
一个月过去,他撰写了一篇学术论文,投稿至《广州大学学报》。频繁做实验的缘故,他待在图书馆的时间缩减,深秋时常落雨,阴雨寒凉,但只要有时间他便会前往,不惧风雨。
今日雨格外大,雨珠肆无忌惮砸落窗沿,冷雾迷蒙,楼顶排水管道倾倒出水柱浇落地面,激荡起桐叶清冷的气息。
他坐在窗边,感受这无边宁静,翻开面前深奥的专业书籍,沉浸于学术给精神带来的孤独和富足之中。
雨声作陪,他想起今年刚来广州大学遇上盛夏的大暴雨,那天他的汽车停在图书馆楼下,最后一个走出阅览室时看见门把手上挂着一把油布伞。
他并没有打伞的习惯,因为不喜欢湿漉漉淌水的东西,通常都是叫朱文开车来接,或者自己开车代几步路。今天却忽然想撑起古旧的油布伞在校园里走一走,想知道皮鞋踏过堆积的桐叶是什么感受,想邀那个女孩子一起……哪怕伞下空间有限,雨会溅湿衣袖和裤管,他也觉得没关系。
上次他情绪波动,奋笔写在信笺上的自我质疑很快得到她的拆解——
大段文字下她只留下五字:“素履,往无咎。”便以一己之力道出去路终已不顾的孤勇。
这句话出自《易》,她藉此赤诚坚定地告诉他,古之先贤若此,继往开来,后辈亦趋。生命有限,而心境无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何必苦恼歧路寡同行之人,她就是同行之人。
她并非救命稻草,他们远不至遭遇惊涛骇浪身处漩涡中心,正因茫茫海面风平浪静,海天一色不辨西东,水下暗礁莫测,同舟共济才弥足珍贵。
后来他在信笺上写到,自己沉迷用机器将矿物精炼提纯,他已经成功制取了纯净的铜铁金锡还有钨。有机会请她来实验室参观,带她了解回转炉和矿冶,与她分享最近的一些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