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装备,乔煦宁戴上耳机,沿着小区大门外的路开始晨跑。
六点的申城,连太阳都刚睁开眼,洒着一片朦胧的光。
她慢跑着路过热气蒸腾的包子铺,又从清扫落叶的环卫工人身旁擦肩而过,偶有早起的骑行者,风一般呼啸而过。
所有这些,一同组成了这支申城民间交响乐团,指挥者不详,乐章每日一更新,从不重复。
乔煦宁有自己的慢跑路线,绕一圈回到小区,是身体恰好能接受的运动量。她对这条路线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偶尔能判断出此刻她最喜欢的鲜记生煎店里,正坐着哪几位熟客。
但今天,她不想吃这家。
轻盈步伐从店门口悄然滑过,余光里有熟悉身影一闪而过。
几秒后,乔煦宁倒退着走了回来,她喘着气,看向店内那道身影。
轮椅、黑长直、蓝色。
是周之逾。
店内过道拥挤,周之逾正小心转动轮椅方向,她斜后方正有一大爷,端着碗牛肉汤转身。
“小心!”乔煦宁这声惊呼还是来晚了,她眼睁睁看着大爷把汤洒在了周之逾身上。
“侬眼睛瞎特啦?”大爷一把将碗搁在旁边桌上,吼道。
周之逾拿过纸巾递过去:“抱歉。”
“不方便么就不要出门了,真是的。”
乔煦宁在门口听了个一清二楚,看着大爷自顾自擦着身上压根没溅到的地方,她冲进去重新拿起那碗塞到大爷手里。
“你就长眼睛了?我还没怪你洒我朋友衣服上。”
桌上那么多,乔煦宁偏要抢回大爷手里那包纸巾,三两下抽出一大把往周之逾身上摁。
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动作有些急切,可眼前人却丝毫不恼,任由她动作。
擦得差不多了,乔煦宁蹲下凑到周之逾跟前,“你不会讲方言啦?骂回去呀!”
周之逾按在她手臂上,摇了摇头:“我没事。”可她分明在乔煦宁眼里看到了不罢休。
乔煦宁直起身,团着手里的纸巾往大爷面前送,“全倒她身上了,到底谁应该道歉啊?”
大爷后背抵着桌边,退无可退,面前是浸满牛肉汤的纸巾,香味从里头飘出来,竟变得有些难闻,他一把推回去,略有心虚:“小姑娘,侬讲讲道理好伐?”
在食客里看到几张熟面孔,乔煦宁忽然大声道:“我请大家评评理,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老板娘从后厨探出头来:“老王,你自己转身不看后面还怪人家小姑娘,好意思伐?”
“就是就是,人家还跟你道歉,你看你骂得多难听。”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乔煦宁顿时底气更足,下巴微抬,盯着大爷。
嘴唇翕动,愣是没说出一个字儿来。自知理亏,大爷拂袖欲走,被乔煦宁一把拽住,“衣服还没赔呢就想走?”
“你...我怎么知道你说贵就是贵,我不赔!”
正要开口,乔煦宁察觉到衣摆被人轻拽了两下,她低头,对上周之逾息事宁人的目光。
尽管如此,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改口道:“那你赔医药费,你看我朋友手都烫红了。”
周之逾肤色较常人白上许多,那点儿红就显得格外明显。
见他犹豫,乔煦宁逼近一步,手里的脏纸巾快贴到他鼻尖。“你不愿意的话,那给她道歉。”
怕大爷拒绝,乔煦宁紧盯着他,拿目光压他。
因此没能看见,身后周之逾看向她的眼神中,含着怎样的动容。
老板娘端着一碗新的牛肉汤出来,“行了老王,这事确实是你不对,道个歉是你该做的。”
乔煦宁退到周之逾身侧,双手环胸,颇有不道歉今天休想走出这家店的执着。
大爷脸一沉,目光飞远,“对不起,是我没看仔细。”
说完,拔腿就走。
乔煦宁却觉得还不解气,愤愤:“好生气。”
“小乔,请你喝牛肉汤。”老板娘点了点桌面,又扭头问周之逾,“姑娘,你也坐下吃吧。”
飞快走到对面挪走了桌旁的椅子,乔煦宁退到一边,问:“这个空间够大了吗?”
轮椅丝滑转弯,完美嵌进空位里,老板娘适时递上锅贴,“不够吃喊我。”
“咕噜噜。”
方才的强硬全都化为此刻的羞赧,乔煦宁咧嘴笑了笑:“我晨跑来着,跑饿了。”
她没看错的话,好像在周之逾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笑意。于是乔煦宁把盘子推过去的时候,特意又看了一眼。
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分明只余平静。
明知滚烫,乔煦宁还是一把将锅贴塞进嘴里,然后嚼一口呼出两口气儿,如此反复。等一整个下肚,才解放嘴巴,“烫死我了。”
反观周之逾,抬手将长发挽到耳后,硬是将锅贴吃出优雅来。她握着筷子的手背上,那点儿红似乎又鲜艳了一些。
等盘空,周之逾抬头看她:“要不要加?”
乔煦宁立刻摆手:“我只是饿,没那么能吃。”
吃完出来,独属于清晨的宁静已荡然无存。连鸟儿都出来,加入了城市的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