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的月光是淬毒的银针,细密地扎进闻长生每一处灵窍。
闻长生睁开眼时,森绿天穹正落下细雪般的磷火,沾在祝清竹鸦羽似的睫毛上,赤金色流光正从祝清竹睫羽间滴落,像熔化的星砂坠入冥河,将森绿磷火烫出缕缕青烟。
“闻小姐的睫毛在结霜。”冰凉指尖突然点上她的眼睑,祝清竹呵出的白雾凝成冰晶,“像不像话本里写的共白头?”
蒙眼素纱上的变幻之术早已随着幻境而破碎,露出整张欺霜胜雪的面容。
眉似远山含黛,唇若浸血珊瑚,最惊心是那对赤金瞳——眼尾曳着朱砂描就的飞红,瞳孔深处浮着细密金纹,恍若神佛垂目时自莲座坠落的香灰。
此刻这双眼睛浸着冥河水色,竟比黄泉八百里的彼岸花更灼人。
祝清竹忽然偏头,沾着冥河藻荇的青丝扫过闻长生鼻尖。
“闻小姐这般盯着人瞧,可是要收观赏费的。”
幻觉中的种种仍历历在目,判尘鞭缠上两人命纹。水面倒影里,祝清竹颈侧出现丝丝缕缕的鳞状灼痕。
闻长生扣住她手腕正要发难,忽觉灵台清明异常。
幻境中剜心之痛残留的阴霾,正被喉间未散的血气驱散。
是祝清竹渡来的那口血。
冥河黑水泛起幽绿萤光,无数溺亡者的指甲在水面下翻涌,如同腐烂莲叶下纠缠的水蛭。
啪嗒——
镇魂碑裂隙渗出的金粉惊起磷火,森绿天穹裂开蛛网状缝隙,细雪般的磷火裹挟着婴灵啼哭簌簌坠落,在触及水面时凝成霜花,又被黑水中伸出的骨手捏碎成齑粉。
陆昭音倚着半截残碑调息,月白道袍的裂口处凝着冰晶。她拨弄焦尾琴的指尖悬着血珠,琴弦映出闻长生命盘里新补全的破军星,星芒正刺向兑卦死门。
祝清竹抖落衣襟附着的冥蝶,指尖在黑水肿勾画离火纹。
“陆先生怕是在客栈里撒了孟婆的忘忧散。”
闻长生冷眼看她将冥蝶幼虫碾作金粉——那分明是蓬莱锁妖塔的辟邪砂。鎏金木匣卡在镇魂碑深处,匣面往生莲纹吞吐的祥瑞之气,将扑来的怨灵灼成青烟。
“幻境里剜心的疼,闻姑娘可还满意?”
“可惜我提前给她渡了血,不然陆先生这出戏,还能更精彩些。”
闻长生嗅到血腥气里混着雪莲冷香,是祝清竹腕间新添的伤口正在渗血。眉心紧缩,身体却绵软无力。
“不给你血,忘川之地诱发天厌症,发作时你便会溺死在忘川。”
似是注意到闻长生的异样,祝清竹贴近她耳垂轻笑。
“给了血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赤金瞳孔映出陆昭音拨弦的手势,“真是进退两难。”
琴弦震颤间,陆昭音几乎破碎的衣袖抖落,月白锦缎下蜿蜒的紫色纹路。
闻长生认得,是蓬莱问刑堂的噬心咒。
“陆先生三年前就该在锁妖塔殒命。”祝清竹指尖金粉凝成一道气,轻巧挑开琴身暗格,“如今顶着噬心咒也要跟来忘川……”
半枚青铜卦钱掉落。
“可是舍不得当年没拿到的镖货?”
陆昭音突然剧烈咳嗽,雪髓凝成的血珠坠入冥河,竟在河面燃起烈火:“祝姑娘的赤金瞳,不也快压不住禁术反噬了吗?”
河面离火映得祝清竹眼尾金纹更艳三分,她广袖轻振扫落金粉,指尖冰晶凝成莲花盏托住坠落的卦钱。
“陆先生的雪髓引魂术,倒是比蓬莱那帮老顽固更得往生渡真传。”
闻长生踉跄扶住镇魂碑,孽镜石碎片割破掌心。
血珠坠入黑水的刹那,河面浮起万千记忆残片——鎏金木匣正在吞噬她的命星辉光,匣面往生莲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时空的闻长生。
“别碰因果线。”祝清竹赤金瞳光笼住她渗血的手,祥瑞之气凝成丝绦缠上伤口,“你每滴血落进忘川,都是在给幕后之人递刀。”
陆昭音拨响焦尾琴,雪髓凝成的音刃劈开最近那片记忆残影。
画面里蒙着素纱的祝清竹正跪在蓬莱祭坛,将半枚青铜卦钱嵌入自己心口,鲜血顺着祭坛螭吻纹流向地脉深处。
“三年前锁妖塔外,祝姑娘就是用这枚卦钱换了三百童男女的命。”陆昭音噬心咒蔓至下颌,声音却愈发清越。
祝清竹忽而轻笑,指尖莲花盏化作冰刃刺入自己掌心。
赤金血浸透青铜卦钱,竟在河面映出截然不同的画面。
素纱女子手持判尘鞭劈开锁妖塔结界,三百道魂魄化作萤火汇入轮回井,而她心口嵌着的卦钱正被蓬莱咒文侵蚀。
“陆先生可知雪髓为何能续命?”她将染血的卦钱抛给陆昭音,“当年那些孩子被炼成雪髓时,你正在问刑堂剥噬心咒。”
闻长生看见陆昭音握卦钱的手剧烈颤抖,雪髓凝成的泪水坠入冥河,
燃起的离火中浮现出少女时期的陆昭音,她正用银刀剜出同门师妹的灵骨,而鎏金木匣在祭坛中央吞吐着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