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前的浮亭中,百常被下人扶坐在石杌上时,唇边鲜血被他抬手抹去,雁翎和景南归也叫了府中太医过来,给他诊治。
这太医是雁翎出宫时,一并带出来顾她的,没顾几次,如今却派上了大用场。
太医给百常号脉过后摇头惋叹,“能走过来已属不易,怕是就这几时了。”
景南归抬手示意太医和亭中下人离去,亭中恍然只剩三人。
百常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的,口说不出,眼视不清,甚至听也费劲,在爹娘死时,曾嘱托过他,即便算命,也别算不该算的。
天地造化,国土有兴。
素常算些人家添丁之喜,又或是丧葬之吉时,糊口即可。
但百常偏不信邪,算了北殇平静,卦中尽显北殇命数系于公主殿下身上,公主生北殇生,公主死北殇亡,也因此丢了味觉。
那时他还不想死,是以他不能说,在昨夜他给百里小姐算完之后,他惊觉不对劲,之前那卦象明明说的是,只要公主维持原貌,即可护佑北殇无虞,赶忙又为北殇算了一卦。正好西荣街的杜大人来请他登门为自己夫人算所诞下女童,命中缺什么,该用何字填补,他小心翼翼打探道。
“怎不听我们公主殿下风姿呢。”百常只一介寻常百姓,素日自然听不到宫里之事,他见杜大人深深叹气,无奈道:
“公主殿下如今怕死怕的厉害,恐百先生难以听得殿下风姿。”
怕死,百常倒是平静,一点都不担忧,杜大人还反问他,“你不担心吗?不担心国不可一日无君?”
杜大人是个好官,百常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也知道,杜大人的话也是杜大人所担忧之处。
但百家出卦,绝无虚假,百常也知道,他不奇怪,甚至还能反之开解,“杜大人,公主殿下只要活着,在百姓心中,就是君王,哪怕身染无法治愈之症,也是无妨的。
但百姓有权知晓公主殿下怕死之症,因北殇万民皆明朗,才更利于团结。”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那会儿杜大人还是犹豫了,百姓若知,难保北殇会如何;百姓若不知,天下哪有不透风之隙墙,瞒一时也瞒不得一世。
在百常返回家中第二日夜,杜大人一袭黑衣装束过来找他,于是他每跟人算一次命,总会摇摇头,扯两句公主殿下不好,杜大人时不时过来找他,给他传公主殿下新的怕死由头,公主失德一事在城中招人人恨。
百常原以为如此北殇便能一劳永逸下去,可谁知昨夜他在给百里小姐占完一卦,发觉北殇命数有变,很严峻,接着他遣走几人,马不停蹄又起了一卦,算不出他想要的,又起一卦,卦象算尽,只得到八个字。
‘卦象算尽,反伤命里’
是他招牌上的八个字,幽暗的烛光里,百常口吐鲜血不止,从怀中掏出药瓶,几颗人参丸被他干嚼就着口中鲜血咽下,接着他喘息不止,弯腰拽下一块衣摆,想打算不浪费鲜血,也谁知刚打算写,就连连吐血。
百常察觉不对,赶紧停手,他先是驾马车去了爹娘墓前上香作陪,直至今时他才过来,已然是做好赴死准备。
景南归见他手抖个不停,依旧从怀中拿出那块沾了血的布,借着口中鲜血写到,可惜只写了四个字,他控制不了自己,大吐了一口鲜血,将布上那几个字掩盖,身子坠下时,被景南归一个眼疾手快捞起。
雁翎看到了那四个字,“公主”、“北殇”。
二人再唤太医来,也是无力回天了,算命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沉夜之中,雁明院中,雁翎坐在秋千上晃悠,秀眉舒不展,腿上放着一本《佛经论》,她试图从经书上找到算命先生的古怪之处。
景南归坐在离她不远的石桌上,书页频频翻找,也毫无头绪。
一个昨儿见还鲜少白发,神色不过一个年轻人的人,忽而一夜间满头白发,眼睛视不见,喉中说不出,一直吐血,这是算到了什么呢。
雁翎头倚在秋千一侧藤绳上,算命先生死后,她还以为是先生吃的人参丸有毒,拿给太医看,只道是寻常参丸罢了,那只剩下算卦,算出了不得来之事。
“卦象算尽,反伤命里。”她喃喃自语道,“照此说,算命先生是算了什么不得了的卦,且算尽了,才会丢了命,什么样的卦能让惜命之人,不计较自己的命。”
而且若是执着自身之卦,算命先生定然不会来侯府的,‘公主’、‘北殇’,到底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