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那侍女已兀自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
丁云舒喝罢一口茶,释然一笑:“你这心性,倒是罕见,随性得很。不过像你这年岁,本就不该有那么多的苦大仇深,随波逐流,要多些明月清风,多些放浪形骸。”
“知我者,莫过丁堂主!”伍明达瞬觉多年抑止于心的苦闷得到了纾解,胸中畅快了不少, “你说得对,我本不想要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愁,登科夺魁是条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也是条路。若是少了俗世的牵绊,我定要做一个独一无二的剑客,去找寻一条真正属于我的通途。”
嗖!
一只长箭裹挟着劲风直刺向丁云舒,那女侍手撑桌沿起身,伸手截住了长箭。
箭身插着一张信纸。
丁云舒取下信纸,抖开,纸上赫然写着一排字:危解,勿念。
丁云舒从衣襟摸出火折子,吹燃,点着信纸扔进火盆,对秀姈和女侍道:“解了。”
女侍坐下,发了句牢骚:“早些不说,非等走了才告诉我们,若不是她在要紧关头抬头示意,我差点就同那些押解她的大打出手。"她转念一想,“既然不提前告知,她应该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女侍叫魏琰,与伍明达她们一般大,加上为人心直口快,一下子就将内心的不满吐了出来。
其实她压根就不是什么女侍,这等端茶倒水的活路也不该她做,只是平日里专做这些杂事的人今日出了差错,从高跷上摔了下来,不敢面见丁云舒,出于无奈,只好求她来顶几天。
丁云舒问道:“听说何二从高跷上摔下来了?”
魏琰撇撇嘴:“无事,就受了些擦伤,不必上药,待几日就好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怕你扣他的月俸,这会儿正跪在茶房添火呢。”
伍明达脑筋急转,结合今日在街上看到的一切,那丁云舒口中的“她”,莫非就是囚车里的人?
丁云舒转头对伍明达说道:“妹子,莫问走前还与你说了些什么话?”
伍明达摇头:“没有,只扔下那句话就走了,这十年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迹可寻。”
丁云舒说道:“她本是人间逍遥客,来去无影踪,十年前的一场萍水相逢,在你与她的心里都种下了根,相信你二人还会再见。或许她在等,在等一个重新入世的契机。”
“入世?”伍明达微眯起眼睛。
丁云舒接着往下说道:“要出世必先入世。莫问年轻时,自学帝王之术,善运筹帷幄,无数王臣贵胄不惜花重金亲邀她与之为谋,但莫问都一一推辞了。这倒不是她自恃清高,沽名钓誉,而是她要为其谋的人始终未能出现。她等了许多年,依然无枝可依,索性抛下一切凡尘杂念,潜心练剑修道。”丁云舒自嘲地笑笑,“我是一个俗人,割舍不下金钱名誉这等凡尘俗物,就只能一辈子在这世道里沉浮自知了。”
魏琰嗤罢一声,“有了钱财、名禄、武技才能主宰一切,不然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富贵利达也好,遁入空门也罢,只要能有一样伴我左右,谁还怕那劳什子豺狼虎豹?”
丁云舒毫不吝惜她的夸赞:“还是阿琰看得通透,一句话就将利害给道透彻了。”
“丁妹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从庭院传来,语毕余音绕梁,震得缸里的小鱼儿蹦出水面。
关二娘来了。
“阿琰,快上茶!”丁云舒支使着魏琰,同时起身去迎关二娘。
关二娘拉着雁儿坐下,魏琰送上茶来,她直接端起饮了大口,饮罢用衣袖擦了下嘴角,说道:“今天拿赔的钱买完家伙事,又给雁儿裁了几件衣服,还剩一两银子,稳赚不赔,这门生意好做。”
丁云舒嘲道:“稳赚不赔,你这意思听着倒像是因祸得福。”
关二娘倒喜形于色:“不错,干脆我把你们天水碧的标志再移得隐秘些,让那些不知情的土匪恶霸多多的砸,最后多多的赔,老娘也不做什么正经生意了,就将望月客栈改成望月赌场,你去替我看着场子,我就当个翘脚老板,不出几年,不光是雁儿上学堂的钱出来了,余下的也够我颐养天年了。”
“不愧是掌柜的,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响,竟比典当铺子的账房还会算。”伍明达笑道。
忽听得堂外传来一声呼号,几人争先恐后地奔出内室,见一个身影从前门挤了进来,喊了句“丁堂主救我”,又晃动几下,左脚踩着右脚跌入池塘中。
门僮小跑去插上门闩,外面便有人拍门叫嚷。
丁云舒大声喝问:“外面的是谁?”
外面有人回应:“我们是通判大人梁大人府上的,刚才我们小姐跑进了贵宅,还请丁堂主将人送出来。”
那门僮扶正帽子,道:“他们少说有十几个,还带了家伙事儿来。”
魏琰跳入池子。
好在初春月里雨水不丰沛,池水刚没过膝盖,只是脚底泥沙淤积,几乎吞到小腿肚。魏琰深一脚浅一脚着向前推了几步,伸手拽住对方的衣领,捞出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