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多山地,崎岖不平,翻过这道梯坎,前面又是一道。
“过了这些年,与我而言,便能安享太平晚年咯。后面的事,就由后来的人去解决。官场嘛,向来如此,担子多了,事情就多。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钟靖汝坦荡|笑道。
钟靖汝道:“我自接诏上任夔州,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也都不过是冰山一角,却也在其中认清了尚存的弊病。地方上新政难施,官逼民怨,问题就出在地方旧势力错综盘虬,阻力太多。”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陛下是个好陛下,奈何她的手伸不到更远的地方。自太祖皇帝以来,天子脚下,为官者结党营私、中饱私囊的不在少数,更别说错综复杂的地方。就说税款一事,若朝廷规定的三厘,地方就能收到四厘、五厘,中空的这部分,便入了他们的腰包,再一级一级地克扣,一级一级地骗,从地方骗到中央,大家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伍明达道:“到最后天怨人怒,有人顺势揭竿而起,造反成功的人做天下共主,国运兴衰,治乱循环,千百年反反复复。大人,您有什么办法破局?”
钟靖汝胸有成竹道:“倒是有的,不过现在看来,定是一招险路,且必有一场血战。成则改天换地,败则满盘皆输。”
她看着伍明达的眼睛,目光深邃,“事已至此,我可以告诉你,梁孝儒死有余辜,如果张员外还不收手,下场将会和他一样。”
伍明达终于吐出她的猜想:“荒宅地下的兵器,是否与张梁二人有关?”
钟靖汝轻叹一声,“证据不足,难以堵住悠悠众口。陛下对梁孝儒此举,本是为警告那姓张的,这期间我在收集证据,也是为留出充分时间,给他机会考虑,如果他就此收手,陛下为昭示仁义,尚能留他全家一条活命。”
伍明达道:“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私藏和转运兵器,不知道他们拿了多少好处。”
钟靖汝道:“所以不能打草惊蛇,只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
“钟大人足智多谋,真乃当世吕雉!”伍明达一点即透,她豁然贯通道,“您此前派人驻守荒宅,按兵不动,是打算引蛇出洞,等他们都坐不住了,而后一举拿下?”
钟靖汝说道:“别无她法,唯有等,才会出现转机。好多事急不得,慢一些,说不定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伍明达又问:“钟大人,假新娘一事可有眉目了?”
钟靖汝笑了笑,“假作真时真亦假,话只能说至此处,余下的,你自个儿好生领悟。”
她又道:“回去叫上你的朋友们,帮我替她们道个谢。最近辛苦你们了,便早些回去歇息。”
伍明达朝她一揖,“多谢钟大人提点。再过几日,我就要回云南,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一座石桥旁。
钟靖汝站在桥头,挥手让伍明达返回,“你看,又急。先别急着告别,在你动身还乡之前,你我必定还会再见。”
伍明达提脚踏上归路,她思绪纷繁,误打误撞进入一片竹林。
林中萦绕着山间夜雾,一滴霜露落在她的发顶,她顺手抓了把头,本想骂是哪只不长眼的鸟儿在她头上拉屎,一看手上,没有任何痕迹,举头四顾,莽莽苍苍的青竹在雾色中摇曳。
她呆愣片刻,又沿着原路回去。
深更半夜,静得出奇,依稀听见夜空中几声猫头鹰“咕咕”的啼叫。
刘寰的事迹在她心中挥之不去,走着走着,又一个念头闪过,她心道:“古往今来,做到人道合一的,又有几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之是非功过,又不是单单几人能评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