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车的鸣笛刺破凝滞的空气,提姆后退半步,搪瓷缸里的涟漪映出许医生骤然放大的瞳孔。那一瞬间,他错觉对方眼里闪过狩猎者的精光,可再定睛时,只余两泓含着笑意的春水。
“明天请我吃饭?”
提姆很少有这么窘迫的时候,这位许医生怎么这么自来熟,完全没有含蓄内敛,只能借由喝姜汤的动作回避这个问题。
搪瓷缸沿磕到牙齿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抖。姜汤不烫,一路滑过喉管,丝毫浇不灭耳后蔓延的热意。
他近乎狼狈地仰头灌完最后一口,琥珀色液体顺着下颌淌进衣领,在锁骨处烙下一道狼狈的湿痕。
“还您。”
他匆忙将空缸塞进许医生手中,指尖擦过对方掌心时像被火钳烫到般缩回。老掌柜的算盘声突然停了。
提姆倒退两步,靴跟碾碎了一块结冰的泥浆,裂纹蛛网般在青石板上炸开。
许医生的轻笑追着他的脚步:“明天早上……”
后半句消散在晨雾里。提姆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废墟,他不敢回头,却能清晰感觉到那道目光仍黏在后颈——像中药铺里陈年的艾灸条,明明已经熄灭,余温却渗进骨髓。
许医生拎着搪瓷缸晃进悬壶居时,檐角的铜铃恰好被晨风撞响几声。陈伯的鸡毛掸子破空而来,却在离他肩头半寸处硬生生刹住——老人瞪着他衣襟大敞的模样,活像见了被野猫挠乱的药柜。
“成何体统!”
陈伯的掸子尖戳向他锁骨处的湿痕,“二十七八的人,还当自已是弄堂里滚铁环的猢狲?”
许医生顺势倚着药柜讨饶,长发扫过称药的小铜秤:“陈伯心疼我就直说。”
他指尖灵巧地系着盘扣,靛青丝绸掩住那片泛红的皮肤,“您年轻时不也翻墙给婶子摘玉兰?我记着那堵墙……”
“闭嘴,显着你了!”
老掌柜的耳根泛起可疑的红色,转身去拨弄算盘珠。
许医生笑着将搪瓷缸倒扣在柜台上,釉面映出他尚未敛去的笑意:“您不觉得那后生有趣?眼睛亮得像新淬的银针,偏要扮成呆头鹅。”
陈伯的算盘珠重重一磕:“消防队的愣头青有什么稀罕?上个月来修水管的小张……”
“小张可不会盯着我的扣子发呆。”
许医生突然从袖中摸出颗珍珠母贝纽扣,正是他衣襟上遗失的那颗,“那孩子逃得急,还没见过这颗扣子呢。”
他将纽扣抛起又接住,金属光泽在指缝间流转,“您没瞧见他那副模样?”
老掌柜从老花镜上沿瞪他,镜片后的目光却软了三分:“你就可着劲欺负老实人。”
“哪能呢。”
许医生忽然正色,指尖抚过磨药的白玉杵,“昨天晚上那几只小猫可多亏了他,还有阿香婆的三坛腌梅子——这样的老实人,”
他转身从药柜顶层摸出个青瓷罐,罐底藏着去年酿的桂花蜜,“在哥谭比百年野山参还稀罕。”
陈伯的冷哼混着揭盖舀蜜的声响:“那你还欺负人家,什么毛病。”
“就不能是我喜欢他?”
“随你,快别偷懒了,来帮忙!”
“诶!”
今天悬壶居的门槛简直要被踏破了。
晨雾还未散尽,裹着绷带的阿婆已经抱着熏黑的腌菜坛子坐在长凳上候诊,坛底还粘着半张焦黄的“福”字。陈伯握着竹镊子清理她掌心的碎玻璃碴,药酒气息混着隔壁工地飘来的水泥味,在晨光里酿出股奇异的硝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