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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五揣着心事,扛着一捆粗细各异,颜色匀净的竹子回家。
他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费了两三个时辰工夫,终于做成几个。
一个复杂些的,大小竹环,层层连缀。最后一层的大竹环,下坠九根长短不一的竹管——短者如豆荚,长者如豆角。九支竹管下半截都削了一半,留出圆润流畅的弧度,露出的麻线下,又缀着形状各异的镂空竹片——有蕉叶状,有柳叶状,有桃叶状,亦有荷叶状……最妙的是穿过层层竹环中心的一根细绳,上头间或串着指节长的竹管和圆形竹片,竹管和竹片上都刻有浅淡的山水痕迹……
还有一个,拇指长的短竹管和尺长的长竹管经由麻绳串联,构成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坠起来,长竹管微微倾斜,下又坠了十二支三寸长的竹管,竹管两头微削,相并时,上下正与长竹管倾斜的弧度平齐,自有一种韵律之美。
十二支竹管上分别刻了十二月花卉……钟五下刀时也有几分犹豫,这不是他擅长的,可真正刻起来的时候,反倒流畅自如,有如神助,刻出来的倒也还能看。
还有两个风铃虽也别致,但款式就简单多了。就是宽厚的竹片下,间或坠两寸宽、莲藕粗的竹环,和长方形竹片。
钟五将买的小铃铛坠进竹环里,竹子的碰撞声,铜铃的叮当声,同时响起,如山涧中汩汩涌动的泉水,随风来又随风去。
钟五眼底浮现些微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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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已经吃过晚饭,正坐在院子里乘凉。
周氏见钟五忙了两三个时辰就是在做这些小玩意儿,不由给周小青使了个眼色……这事儿也不是没门嘛。
老五还挺机灵,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门清,这不就开始做小玩意儿讨小娘子欢心了。
她面上带出笑来……妹子在家里住几天,常在人前晃悠晃悠,无论是得了公婆的喜欢还是小叔子的青眼,这亲事就有准了。
陆氏完全不知道周氏的想法。钟五终于忙完,总算抬头了,她催他吃饭,“饭在灶房里热着呢,快去吃了早些歇着,别忘了明儿个还要去杏花里送节礼。”
钟五迟疑,他本来是打算明天去的,可是明天去了,后天端午节必然要在家待着,对着奇奇怪怪的二嫂和这样一个客人,徒惹尴尬。
如此看来,倒不如明天去上阳岭看看摘些荔枝,后天再去江家。既是过节的意思,也不用在家闷着,两相便宜。
他也不明说,只道:“娘,我想起来明天有些事,要后天才能过去。”
陆氏不明所以,倒是钟老金,今儿个他在白石桥遇上江留青,还说了几句话。
江留青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夸他儿子,他觉得那婚事也不是没门,只待过些日子,时机再成熟些,他才好上门提一提。
自家老五是个有主意的,他也不过多干涉,只道:“你心里有主意就好,只是行事要大大方方的,不能失了礼数。”
钟五点了点头,将仔细打磨过的风铃小心收了起来,才去灶房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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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六和几个侄子侄女儿见钟五端了碗出来,就缠上去,问他要风铃玩。
钟五默了默,脸微微发热。这段时间他心里存着事儿,倒把家里这几个孩子忽略了。
他放下碗,拿起最开始练手做的那几个风铃,打磨上头的毛刺儿。
钟老金接过去,招呼孩子们,“过来这边,爷爷给你们做,你们五叔会的这些,还是跟我学的呢。”
又交代钟五,“赶紧吃你的饭,一会儿就凉透了。”
几个孩子欢欢喜喜跑过去,钟六却不好糊弄,在旁边歪缠钟五。
他倒不是真喜欢这些小玩意儿,那一看就是小孩子和小娘子们玩的东西,他拿在手里也太有损男子汉风范了。
只是他这段时间无聊得很,每天都要出去找活做,有些郁闷,才过来缠磨钟五的。
“五哥,你明天要去哪,带我一起呗!”
“去山上,你确定要一起?”
钟六小孩子脾气,耐不下性子,干什么事都是图个新鲜,爹娘为这个没少操心。
钟五倒是想骗钟六一起上山去,也趁机磨磨他的性子。
但他了解钟六的狗脾气,要是直接痛快应了他,他未必就愿意去,像这样反过来问,才最能勾起他的兴趣。
果然钟六眼睛一亮。
他小时候也往山上去,就是去摘些山果子,或者在雪地里撵兔子。
从正月里他满十五岁以后,每个月都要往家里交二百文钱,他跟几个哥哥们一起去码头扛过大包,也去别人家做过短工,还跟五哥一起跑过山。
那山可不是摘果子那些山,那林子密的,连路都找不见。
他头一回去,就不小心捅了蜂窝,被一群野蜂撵着追,还好那时天气不太冷,他跟五哥跳进河里,游了老远才躲过一劫,后来就不大愿意去了。
但那野蜂蜜是真的香甜啊。
后来,五哥带他们去一片野山上刨了好多山药,卖了不少钱。
三月里,五哥又从山里打了老虎。那老虎,堆在那里像个小山包一样,他又稀奇又佩服又崇拜。
也不知道这回是什么好东西,钟六有些兴奋,“五哥,去哪个山?”
钟五不答。爹娘要是知道他打算去上阳岭,保不准就不让他去了。
钟六却觉得能让他都保密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我去!我要早点歇着,养足精神。五哥,你明天早点喊我啊!”
钟五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点头应下。
他本来只打算带两个筐子的,既然老六兴致这么高,那就多带一个背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