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而过的动作,像在鸢五的眼睛里划出火光。
触手朝凌唤的打包箱劈下去,如同一条刀锋切向四四方方的蛋糕。那是鸢五整整齐齐摞在墙边的箱子,特意把表面的灰尘都擦掉了。可现在看着它们即将被打碎——碎得分崩离析——鸢五竟忽然感到一丝兴奋。
嗯,被打坏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是他自己这么晚还不回来的。
而且,凌唤看到破碎的箱子,一定很生气吧。或许他再也不想见到我,这样,我就会彻彻底底地失去他——
也再也不必等待他了。
多自由啊,不用像现在这样担心被抛弃……
鸢五一顿,蓦地睁大眼睛:
——我在想什么,
我被怪物反噬了吗——
他赫然回过神来,奋力抱紧触手,像摇撼一棵大树猛地向外扳开。
——那是凌唤搬家的物品啊,我怎么可以?!——
鸢五被强悍的力道拖得跌撞起来,双臂间仿佛抱着一道扭曲的龙卷风。“刺啦——”!!触手抽动,将卫衣领子撑开一条长长的裂口。
他根本压制不住,腰背几乎要被拧断了。鸢五死磕到底,刹那间只觉力道急转,怀里的触手一晃从箱子前荡开了去。
甩了个空鞭,没有击中打包箱。
鸢五眨了眨眼睛,在汹涌的呼吸中退后了几步。
——怎么会,怪物的力量那么强,为什么会突然退让——
触手停止了甩动,幽幽地在空气里摇荡。鸢五警觉地看着它,将一侧膝盖跪在打包箱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凌唤的物品,同时加大了体内的封禁,避免更多的触手从身上爆出来。
肌肉发出轻微刺痛。若是再被拉扯,腹部大概都要撕裂开。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所以触手让过我,避免我在搏斗中受伤?
毕竟,是自己肚子里伸出来的东西……——
鸢五心里忽然有些悸动。
然而触手明显没打算放过箱子。“哗啦”一声,突然直立着向上伸出,越伸越高,仿佛一轮压顶的海浪要越过鸢五撞击在打包箱上。
顶端触碰到天花板,再弯曲着向下延伸。触手很久没有暴//|露出这样的长度了。平常的时候,怪物以压缩体积的方式幽居在鸢五体内,此刻却在非必须的情况下展露真身,似乎带着某种警示,某种直击人心的压迫。
像是从地心深处升起的高塔。像是沉睡久矣突然崛起的邪神。银灰色微明的吸盘上,渗出一滴滴粘稠透明的液体。
“刺啦,刺啦”。卫衣的裂缝越扯越大,几乎被撕成两片,挂在鸢五的身上。
这也是很长时间——甚至很多年以来,鸢五第一次与体内的触手直面相视。触手冒出来过很多次,鸢五也冷峻或隐忍地瞪过它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在长久而静止的凝视中,正面见识它诡谲凶悍的力量。
心脏狂跳。尚未消退的眩晕再次袭来。鸢五没有退却,撑在打包箱上,冰雪般的脸庞冷冽地面对着触手。
——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宿主。我才是主人。
不许碰这些东西——
触手轻微顿了顿,感觉到鸢五施加的如同钢铁般的压制。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柔韧的肢体在空中波动,凛冽而令人惊艳的银色,竟和鸢五清冷的面容、他的灰调发色与瞳色有些相似。
鸢五紧盯着触手,浅淡的瞳孔像被它画上一道蜿蜒纤长的划痕。
——平静些了?不会再过来破坏东西吧……——
他屏住呼吸,带着残破的衣服从箱子上慢慢起身。然而就在这时,鸢五手中“咔哒!”一声脆响,紧接着指尖一空,整个人向着一侧歪斜下去。
“——”
箱子竟然破了,向下坍塌出一个空洞。原来鸢五的身体太用力,攥紧的手指捏碎纸箱,就连打包的胶带也被徒手刺穿了。
空中的触手随着他晃了晃,又停下,像是空气里缓慢流淌的水银。
鸢五也一个旋身,在跌落的瞬间凭借精悍的肌肉站定在地上。
可他睁大眼睛回头看向打包箱,一个黑漆漆的窟窿赫然袒//|露在箱子表面,触目惊心,像被人狠狠地一拳击破。
终于还是破掉了。
是因为他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吗,用心不纯,注定了要把箱子弄坏?
鸢五满脸苍白:即便这种小事,我也没办法守护好……
房屋里寂静得令人窒息。他的手指有些发疼,抓破箱子的时候握住了里面的什么东西,此刻冰冷而细碎地磕在他的掌心里。
鸢五呆呆地低下头去,看见那东西,忽然一愣。
手指间挂着一条金属链。确切地说,是许多金属链条的集合,纵横连接在一起,细细闪烁,像覆盖在贵族脸庞上的细链头帘。
但那不是头帘的形状,而是更雄厚,也更有线条的起伏。带着类似项圈和肩带一样的长链条,中轴位置的地方,有一个如同低领一般深v的沟壑。
鸢五的喉结滚了滚:深v。
他慢慢将金属链展开,提着两端最高处,随后果然看见,那是一具躯体的胸//|部的轮廓。
切过锁骨的细细铰链。双臂穿过的空荡洞口。以及几乎不带遮掩的、抹过胸沟两侧曲线的流苏坠。
这甚至是一具饱满胸膛才能撑起的金属帘,每一个位置,每一块肌肉都仿佛生动地出现在链条下,越甩动越华丽,纤长的流苏波动得越狂野。鸢五看着空阔的链条间隙,双唇微启,呼吸变得剧烈。
——这是……凌唤的东西?
是他戴的……不,是他身边哪个女人戴的?
上次河边的那个同事?——
“咔哒”,金属帘从手中滑落,似乎颤抖的手有些捉不住它了。链条如同暗金的雨丝坠向地面,鸢五呆呆看着它掉下,然而这个时候,一阵狂风袭来,赫然将链条甩飞了出去。
是悬停于空中的触手,在鸢五的封禁之下,趁他失神的瞬间再次袭击起凌唤的物品。
鸢五吸了口气:“别——”
可是链条已摔落在地上,发出雨滴飞溅的轻细声响。触手再次抡起来,缓缓摇曳,甩向了被鸢五忘在身后的打包箱。“你……快停下,为什么这样抵触他——”鸢五扑上去,可他愣了片刻,动作再不像之前那么迅猛或者坚定了。
因为鸢五的心,似乎已在错愕与怀疑受到侵蚀: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金属帘,
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好陌生,
的确陌生得让我感到抵触……——
“啪嗒!!”触手击打在箱子上。像球拍铲过一颗羽毛球,打包箱翻滚着倾倒下去。
“哗啦啦——”里面的东西像是全都崩塌了,其中一些顺着破开的洞口滚落出来。与此同时,触手也卷曲着软软伏下,在鸢五的强压下有些脱力,却仍然不愿在此刻缩回他的身体。
满地狼藉。破碎的纸箱碎片,箱子里掉落出的衣服,以及触手上滴落的透明粘液。
鸢五向后一仰,“砰”地倚在墙上,慢慢地,顺着墙面滑向地板。
胸口在喘息中起伏。触手的力量也由鸢五的身体提供,他现在筋疲力尽,躯体之上沁着一片融雪般的汗水。
——真是,一败涂地。虽然我也说不清对手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