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唤朝一旁走了一步,像是示意鸢五跟自己过来。
鸢五的眼睛瞪了瞪,看着那若有若无挑起的嘴唇,笑得羚羊挂角,却连阳台之外嘈嘈切切的雨声都像变成他回荡的阴险坏笑。
“……干什么?”
——怎么会这个表情,想为昨晚的事报复我吗?——
凌唤微微眯下眼睛,朝着餐厅里走去:
“想让你帮一个忙,紧急。”
“啊。”
一听到“帮忙”,鸢五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迈开脚步。虽然他心里升起一丝怀疑,或许凌唤只是骗他过去,好像已经拿捏住,只要说帮忙鸢五就不会拒绝的。
咕叽咕叽,触手在衣服下扭动,像对他冒进的行为表达不满。
但凌唤却步履悠悠,不像是秋后问斩那种森森然张力拉满的感觉。鸢五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挑着一只小勺子,并且是用过的勺子,表面还有嘴抿过留下的薄薄一层奶油。两人来到餐桌前,桌上放着一只倒扣过来的深口碗,凌唤“哼哼hmmm——”地低低一笑,忽然停步,垂下眼睫把那只显然欲盖弥彰的碗拿开。
“你能解决掉剩下的蛋糕吗?留在这里,让我觉得良心很烫。”
碗底下,赫然放着一块血丝糊拉的甜点。鸢五睁大眼睛看了会儿,嘴角微抽地认出那是他从超市买来的红丝绒蛋糕。
然而此时的蛋糕像是遭遇了严重的水土流失,红色奶油沟壑破碎,就连内层的蛋糕胚也像在石狮子嘴里雕球,被掏出了几个窟窿。
凌唤两手背在身后,倚在桌前下颌微敛地说道:
“我不喜欢蛋糕。不过,这块蛋糕里嵌了我喜欢的坚果饼干。所以——。”
他这时候的样子几乎像个袒露罪行的贵族美少年,又优雅,又有一丝优雅包装下“我势必会得到原谅”的无赖。
“……”
看来不是水土流失,是巧取豪夺的恶意采矿。
居然有人能挑食得这般劳神费力。鸢五好像成了他身旁无语的忠仆,哑然半晌,最后也只能默默说道:
“这里还漏掉一块饼干。我帮你捡出去吧。”
“我看到了,所以一直犹豫着想吃。但如果那块也拆掉,整个蛋糕就散架了。总要稍微装装样子再留给你吧。”
精通受力分析、拿捏万物结构于掌心的首席建模工程师说道。带着贵族少年的免罪微笑,把蛋糕朝鸢五面前推了推。
他毫无悔过之意地转身去拿干净勺子,除此之外,又把炉灶上一只汤锅加热,冒出水汽后盛了一碗端过来。
“饼干是我先取出来再吃的,没有碰蛋糕。这是上午搭配蛋糕煮的汤。
“能喝多少都可以,不勉强。”
汤面的丝缕热气短暂拨动了房间里的清寒。原料也是先前鸢五买的,掺有胡萝卜、莲白和肉丁,带着淡淡的咸味,喝下去却让体内猛一下熨帖,眼睛里跟着有薄薄泪意浸出来。鸢五打了个寒噤,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很饿了,如果再不补充能量,怕是撑不了太久怪物又会暴动地到处乱撞。
原来他是被叫来餐厅吃东西的。
——躲过了一次危机……
我好像,又被照顾到了——
身旁有手机铃响起来。凌唤接起电话,只听他“嗯”了几声,像是就工作的事情与人交谈:
“那一起过一遍吧。看一下原片,后续再参考导演分镜。
“要求加上更多细节是吗,刚好——”
可他忽然停住,有点像过山车开到一半,忽然轨道消失徒留车身飞入了虚空里。
鸢五感觉身体一阵悬置,舀蛋糕的勺子都差点飘起来。当然,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转过头去,看见凌唤正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慢慢眨了眨。
“……怎么了……”
鸢五用气声问,因为防备,声音有点冷凝。
打电话的人略微挑起眉毛,眼眸转向盘子里被蚕食鲸吞的蛋糕,除几点细细残骸几乎荡然无存,又转向盘子前亚麻色头发、冷面苍白不食人间烟火的鸢五,最终落在他薄唇边一丝猩红的奶油痕迹上。
“没……事。”凌唤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镇定笑容,虽然脚下后撤一步,似乎想用肢体语言传达:
“没人跟你抢的。”
他迅速讲完了电话,放下手机,向鸢五问道:
“刚刚在房间里做兼职吗?什么内容?”
鸢五一顿,不禁思考起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
“还没开始做。
“……是翻译网剧字幕。”
之前的科研项目暂停,凌唤当然也是知道的。现在听说他做起这样平凡通俗的工作,会不会觉得可怜或者讽刺呢。
“好做吗?一共翻译多少了?”
“翻译了半集……觉得有点无聊。”
凌唤看着他,透彻的眼眸像玉一样沉静,包藏光色而不露。
“要放弃吗?”他问。
鸢五睁大了眼睛:“我应该放弃?”
“我只是问。是你想要放弃吧?”
凌唤平静地说。有一瞬间,让鸢五觉得他和凌唤之间距离很远,即使走到面前,伸出手也无法触碰到他。
他看一眼手机,转身走出房间:
“我有点事要做,麻烦你喝完汤洗一下碗。”
…………
鸢五把剩下的一锅汤全喝掉了。他洗好锅碗、擦了一遍餐桌和灶台,因为昨晚做的那个怪梦,身上疼得时不时发抖,例行的除尘清扫于是放弃了。鸢五去浴室里洗漱,出来后正准备回房间,就见到凌唤在沙发上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像一幅宫廷肖像画静静在那里悬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