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于满地飘花的积水中才见这宫妃一身素净的宫装,忽闻一声细微的水溅落地声,宫妃循声望去,方见亭外临水阑干下,有何物正扑腾着,甩出几滴泥水。
宫妃提着裙子快步走近,才看清是一尾红锦鲤,约莫半掌大小,躺在湿泥和落花中挣扎。鳞片是极为耀目的大红,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朱砂般的色泽,修长的尾鳍却染着些金,像是沉沉暮色里漫天火烧云间透出的一点霞。
暴雨延缓了红锦鲤的窒息,湿润着它的鳞片,却也拖长了此番折磨。鱼鳃急促地翕张着,长尾拍打时鱼身沾了几片浅红的残花、几滴染脏的泥水,更显得可怜。
“可怜的小东西。”宫妃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腰间的阴佩,她蹲下身去,不甚在意裙摆浸在泥水里,只小心翼翼地朝那跳出池塘的鱼儿伸出手。
后边擎伞跟来的宫仆瞧见更是心慌:“娘娘仔细着凉,这鱼定是从池子里跳出来的,左右活不成了,快别管了,贵妃娘娘还在亭子里等您呢。”
话落时,白玉啄成的指尖已触到冰凉的身,那锦鲤鳞意外的黏腻,沾着雨水摸来像是被打湿的绸缎,宫妃将跳上岸的锦鲤捧在掌中,任它剧烈地扭动着,尾鳍拍出的细小水花溅在她的唇上,晕开一片湿意。
“别怕。”楚临听见这声哄劝极为微弱,混在暴雨砸地的雨声里他甚至听不真切,只能随着宫妃的注视盯着掌心那尾动静渐渐微弱的红锦鲤。
他一向不理解与未开灵智的飞禽、走兽和游鱼等白费功夫的对话,但却敏锐地看到鱼腹处一道浅淡的划痕,在它摆尾时溢出丝丝红意。
雨水顺着伞檐滴落,有几滴恰好打在宫妃的长睫上,暮春雨的温凉激得她眨了眨眼,望着池面漂浮着或粉或白或殷红的落花,与雨落花坠砸出的圈圈涟漪出神。
她在酿着雨水的烂泥里跪下,缓缓将双掌浸进池中。池水渗进掌中,红鲤在水中翻仰着漂浮起,虚弱地抖了抖鱼鳍,立起了鱼身。
“去吧。”宫妃柔声道,双手轻轻一倾,将红鲤送进池中,悬在腰际的玉佩不知何时也一同浸在池中。
那红锦鲤却未立刻游走,它飘在落花沉浮的池面停留了片刻,尾鳍轻摆,缓缓地沉下。
楚临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尾红鲤沉没处荡开的涟漪,试图控制这具身体的言行。
“达奚妹妹。”那环水听雨亭内的帘帐被撩起,一位衣着华贵、容颜端庄的女子正伫在亭内,望着雨中伞下的宫妃,“外头雨大,快些进亭。”
此位贵妃虽嘴上以姊妹相称,语气、神情却丝毫不显亲昵,她那双沉静的眼倒映着楚临意识附身的宫妃,似是对宫妃的行径略有责怪,又好似冷寂得毫不在意。
“阿姊莫怪。”而这姓达奚的宫妃却对着亭内的宫妃心怀别样的情愫,竟遮掩起心底泛涌的娇羞,拿过宫仆手中的团扇,轻轻地遮住下半张脸。
“这鱼儿瞧着便像是我们,明知出不去却还非要朝岸上跳,到头来弄得遍体鳞伤,若是不救便是拖着死的命,着实可怜。”她敛着眉眼,用团扇藏匿着雨中的狼狈。
“你还是这般口无遮拦,这等胡话与我说也就罢了,万不可教有心之人听去。”那贵妃敲打过后轻叹一声转过身去,侍候的宫仆将被雨打湿的帘帐缓缓放下,遮去达奚氏眼中那道背影。
楚临只觉得鼻头一酸,心脏似是被无数只利爪攥紧抠抓,胸口处被雨水泡胀的烂果塞住,又被重石沉沉地压迫,被压挤出所剩无几的粘腻汁液,沉闷而又酸涩。
这是这位达奚氏宫妃情愫,楚临附身在其身躯中,同样身临其境地感知着胸腔中翻腾的哀伤与不甘。
被原身情绪所影响的楚临不知如何便迷蒙地进了那赏雨亭,落座在那贵妃的身侧。
期间各路人来来往往,楚临始终随着达奚氏那张扬无畏的个性,左搭一句、右逢一句。作为执掌仙界的仙君,他对墨瑞的往事并不感兴趣,魔宫的秘辛于他而言也无过多的用处。
达奚氏始终有意或无意地在意着那位贵妃的言行举止与眉眼神色,对贵妃所出的皇女墨瑾尤为喜爱,逗弄不已。
她轻快地笑着,谈论着这深宫中的秘辛、前代魔皇的荒唐,极为有眼力的为那华贵端庄的女子左右逢源,岔开话题或是截下话头,丝毫不关心祸从口出得罪什么人。
即便她早已因贵妃的冷淡而心口压抑、沉闷不愉。
楚临则时不时地借着她看向贵妃的眼角余光瞥向亭外池塘,那尾红锦鲤摆尾不见处。
辛奕的意识,他的魂,而今正托存在那尾破了腹的长尾红锦鲤的身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