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廷轩方才所言话中,还有一点十分重要。
那就是中诅咒者,肉身魂腐烂后,都会自发地流入月河。
这无论是不是诅咒的一环,都说明雪腐病绝非单纯的屠杀,而是一场别有目的的诅咒仪式。
仪式的目的并不清楚,可能是为了炼成一种更毒辣的诅咒,也可能是巫修的升阶破境手段,亦或者……复苏合成什么上古怪物。
死于雪腐病的人既成了仪式的一环,那么在摧毁仪式之前,就绝无转世轮回的可能。
更何况,雪腐病毕竟是作用于神魂之上的诅咒,就算摧毁巫毒载体,已生效的诅咒也不会逆转。
在摧毁诅咒仪式后,若想无辜被害之人神魂得以往生,就得再设大型阵法驱除诅咒,复原死者生魂,引死者之魂赴幽冥。
是故,仙盟要想完美解决雪腐病,就得先杀巫毒载体,再摧毁诅咒仪式,最后设净化阵与神魂复原阵。
前两步虽然复杂,但还算有法可循。
但神魂复原阵……
虽然他也能引自身灵力替杜蘅修魂净魄,但修魂净魂,是修非补更非复原,只能用在神魂异化程度较轻微时。
雪腐病下,神魂与血肉骨骼融为一体,这样极端的异化情况,修魂术已无济于事,只能……织魂。
垂眸抬眼间,林随便想通其中关窍,也明白了杜廷轩提及此事的用意。
巫毒和蚀毒,相仿的手段,会是同一人的阴谋诡计吗?
他觉得,或有联系,但不会是同一个人。
巫毒与蚀毒,虽都是毒,但却是极不同的毒。
立冬、大雪、月河,精心挑选的时间、媒介、地点,都说明策划这一切的巫者不仅十分擅长巫毒诅咒之术,还十分喜欢。
就好比一个喜爱剑术、并且于剑之一道上了悟深刻、登峰造极的人,不会突然弃剑,赤手空拳。
“抱歉,一时情难自禁。”
杜廷轩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林随也自沉思中回神。
拭去面庞滑落的泪,杜廷轩常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医谷天三仙染上雪腐病后,城中自然绝望至极。有人闹事,有人想逃,有人自杀,有人杀人……总之,什么人都有。”
“没染雪腐病前,人们还来得及自杀,一旦染上,就算割首剜心焚身也难死。吾修士死则死已,万不愿死得那般生受折磨,形状可怖,死后尸骨神魂还要为歹人利用。是故,一时间城中还未染病的人里,想要自杀的人极多。
“但是,不过一天人们便发现,自杀之后,尸体也会寸寸腐烂,化为黑泥,流入月河。
“医谷十二仙曾说雪腐病是一种巫毒诅咒。诅咒……确实是诅咒,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无论生死,都摆脱不掉。
“可是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景国?无数人日夜怨过恨过千百次,也求不来一个答案。
“真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际,人总是还愿意寄希望于神灵,就如百年之前还是凡人之时一般,入庙观,虔心跪拜,祈祷。”
虽已过去四百年,杜廷轩却仍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是除夕,岁末年终,祭祖守岁之日。
祭祖,祭祖,人族共同的祖先,乃是创造“人”之一物的诸天神明。
诸天神明究竟是哪些神?姓甚名谁?又分别掌控着怎样的神力?凡此种种,关于神的细则问题,皆无人知晓真正的答案。
神的一切都是谜题。
另一方面,仙盟在“神”相关的事情上也管控极严,民众既无法从任何渠道上获取到关于“神”的信息,更被严令禁止私造伪神。
因此,避开“神”之一字,东湖城中有一座太祖观,供奉着一尊太祖像。
那天,东湖城中有未染病的人,一步三叩首,拜上太祖观。
最初只有寥寥数人,叩着拜着,人便越来越多。
阴灰的天空,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悲恸绝望的人们,还有人群中连绵不绝的啜泣呜咽声。
杜廷轩那时也在人群中。
随着人群,一步三叩首。
跪,拜。
他一边叩首,一边于心底虔诚祈祷:
无论是谁,请救救景国人吧。
……
接过林随用灵力凝成的手帕,杜廷轩再度拭泪。
他语带哽咽,但由衷感激道:“这一拜,竟然还真拜来了……救世主。”
除夕那天,杜廷轩在太祖观中跪了整整一夜。
他应是要回家的,毕竟母亲与妹妹都染上了雪腐病,他得在旁照顾。
如今见一面便少一面,在雪腐病彻底夺走家人性命前,他更应该常伴左右,不离片刻。
可他……不敢。
太祖观中,檀香深沉旷远,抚平伤悲,经声声声入耳,化去怨尤。
大殿之上,太祖像垂眸,神圣肃穆之余,不失仁慈悲悯。
杜廷轩忽而想起了这世间广为流传的上古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