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廷轩的声音很快传来,一字一句地道:“正是上古大妖,烛九阴。”
意料之中的答案,姜忘定定地望着眼前青翠的绿竹,心想:果然如此。
烛九阴,上古妖族,全身鳞片纯黑,唯独胸间心窍前的护心鳞为银色,泛纯阴冥气。
而这世间,只有宣皇出现返祖之象,为烛九阴半妖。
也就是说,他虚空戒中的那枚烛九阴护心鳞,只可能来自宣皇。
护心鳞自不会是凭空出现在他虚空戒里,更不可能是宣皇自愿所赠。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是他亲手从宣皇身上剥下。
护心鳞,也是烛九阴身上唯一一枚逆鳞。
无怪乎,他会记起那样的场景。
滢白的发带被风吹拂起,弯折贴过面颊,恍然一瞬,柔软清香的发带好似冰凉微腥的血,溅到了脸上,又顺着眼睫流淌。
掩在衣衫下的手忽而有几分冰冷,就好像他还握着那枚阴冷瘆骨的纯阴鳞片。
姜忘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很快,发带又被风吹拂开,所有的幻觉也尽数消散。
他虽有些意外,面容却仍平静,心底也未起一丝波澜,继续思忖道:
宣皇要抓他,是三天前的事。
他进太冥山,恰好也是三天前。
也就是说,他进太冥山前,先去宣国剥了宣皇的护心鳞。
正是这个举动,激起了宣皇滔天的怨恨与不计代价的报复。
如此一来,所有的细节便都一一对应。
只是,他为何要剥宣皇的护心鳞?
姜忘想不起来原因,只能猜测。
可能与他进太冥山的目的有关,亦或者,与他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有关,也可能与宣皇本人有关……
原因为何,暂时难以明晰。
但无论原因为何,他做事之前绝不会不考虑后果。
既是他的徒弟,他不会不清楚宣皇的秉性。
既清楚宣皇秉性,那么他在剥宣皇护心鳞前,就该预料到宣皇会迁怒无辜,行此偏激之举。
他没做任何布置,失忆前给自己留下的唯一提醒,也只有一个“东”字。
宣国可不在东边。
矛盾的因果,必有错缪。
这种可能排除,那么就是第二种。
于过去的他而言,宣皇并非那等心性凶恶、草菅人命之半妖。他从未设想过宣皇会因恨他而兵临景城下,以武力屠城相胁。
可他记忆里的宣皇分明已有入魔之兆。
人与妖,但凡入魔,便极度危险,难以依常理预测,做出何等有为秉性之事都有可能。
他不会看不到宣皇身上正汹涌流动着的、并且毫不掩饰的极端与危险。
当时既已剥了宣皇护心鳞,他何不干脆果断,一剑杀之,永除祸患?
他不认为自己会下不去手。
前两种都排除,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失忆之前,他真正未预料到的事是,玄洲岛上的仙盟阵法会被破坏。
他没想到玄洲岛会与仙盟断联,更没想到整座岛都被结界封锁,孤立无援。
他对宣皇留情,是相信仙盟能够制衡宣皇。纵有再深的仇恨,也牵扯不到无辜之人身上。
他同样相信,凭宣皇一人之力,就算入魔,也绝对破不了仙盟阵法,封印整座玄洲岛。
眼微垂,姜忘不由思忖:既然宣皇不能,那么,会是谁呢?
会是他那些仇人里的一员吗?
甚至……是他那些仇人的联合?
从他剥宣皇鳞片,到玄洲岛上仙盟阵法被毁,只有短短的一夕之间。
这样的速度,未免太快,快得就像是早有预谋。
忽而想起了什么,姜忘抬眸,望向杜蘅所在的那间屋舍。
蚀毒,上古妖毒。
烛九阴,上古大妖。
此二者间,会有关联吗?
太巧合了,姜忘自然倾向于有。
但基于对从前的自己的信任,若无确凿的证据,他更愿意相信,蚀毒一事,宣皇并不知情。
无论如何,宣皇都曾是他的徒弟。
仙门师徒,功业一体,缘分一旦缔结,便不可能说断就断。
纵使被他逐出师门,宣皇的错仍旧是他的错。宣皇来日若闯下大祸,罪业同承,他也难辞其咎。
更何况,现如今宣皇入魔,为害玄洲,确实因他而起。
他与宣皇的恩怨,除此之外,还有三百多年前,他将宣皇逐出昆仑山。
为何呢?姜忘不由思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会把宣皇逐出昆仑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会只把宣皇逐出了昆仑山?
若宣皇实在妖性难驯,冥顽不灵,他最初就不会收宣皇为徒。
若是他年轻眼拙,未看清宣皇的真面目。那么他终于看清之时,就不会只是把宣皇驱逐出山。
而是断他仙途,亦或者直接杀之,暂时止住祸端。
姜忘虽忘了许多事,但本能与直觉还在。就算失忆,他也很了解自己的性格,并且相信从前的自己的每一个决定。
他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任何事都如此,教徒弟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