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绿的眼眸有些湿润,姜忘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与姜忘面面相对,鬼修也盘膝坐下,轻声道:“此地乃我撕裂虚空设下的结界。念之,没人能寻得到你,神魂契也不能。”
他说罢,仿佛记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哦,念之,既然你失忆了,那你还记得自己同谁结有神魂契吗?”
姜忘定定看着他,好半晌,才道:“你知道?”
鬼修似有一瞬意外,不禁一怔。
沉默许久,鬼修才道:“我倒有点好奇了。念之,是谁封印了你的记忆,竟然让你连明殊都忘了。”
明殊。
原来那佛者,名唤明殊。
湿润的眼睫轻颤,恍然一瞬,姜忘记起了一些事。
南海归墟,菩提双圣,一曰明殊,一曰……持心。
明殊,明世间众生之殊异;持心,持清净无为之佛心。
鬼修顿了顿,又道:“其实有一事,我更好奇,好奇了足足四百多年。可惜啊,念之,你竟失忆了,那么这问题也再无人能解答了。”
姜忘轻声道:“你好奇什么?好奇四百年前,我为什么能杀了你吗?持心?”
听闻“持心”二字瞬间,鬼修不由一怔。
霎时间,无数往事浮于心头。
他盯着姜忘看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哦,猜得真准,所以念之,你记起来了?”
姜忘摇了摇头。
鬼修叹了口气:“唉,真是害我空欢喜一场。念之,你说,我应该怎么惩罚你呢?”
姜忘:“我就是我。四百年前是我。现在也是我。你好奇什么?同我讲一遍,现在的我未必不能给你答案。”
鬼修似乎真的被这个提议打动了。他静了静,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阴冷地笑道:“好吧,不过任何事都有代价。念之,你待会儿若不能给我满意的答案,我保证,你今夜一定会比我之前所打算的更惨上千倍万倍。”
姜忘眉眼不动,淡淡道:“说罢。”
鬼修缓声道:“四百多年前,菩提宗抓获了修罗道之王,但第二天,修罗道之王却与如意果树之灵一齐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我与明殊。
“那时你正好在菩提宗,知道此事后,你立马前往修罗一族盘踞的领地——永夜之堑。永夜之堑之前是一片深海迷雾之森。在迷雾之森中,你先见到了受伤沉重的我。我告诉你,明殊入魔了。他与修罗道勾结,不仅私放了修罗道之王,还偷走了如意果树之灵。
“你当时相信了我,后来,果然与我在迷雾之森尽头看到了携带如意果树之灵的明殊。那时的明殊,也的确是入魔之态,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脚边还堆满僧人尸骸。
“明殊的入魔毋庸置疑。你从神魂契中也能感受出来。我当即要你杀了明殊,可念之,你倒好,你却反过来刺了我一剑。”
恨恨地,鬼修咬牙切齿道:“念之,你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十分简略的故事,倒十分符合恶鬼的作风,正如同冤枉宁王一般。
姜忘听完,忽而一笑。
他定定地望着持心,带着浅淡的讥诮,轻声问:“你不懂吗?”
鬼修不禁有些动怒,但或许是好奇了太久,他难得耐心道:“哪里有问题呢?念之,你既与明殊结有神魂契,他有没有入魔,你看得再清楚不过。一面是失去理智要杀你的明殊,一面是深受重伤的我,那么多证据摆在眼前,你为何确定是我?”
他盯着姜忘,忽而警惕了起来,冰冷狠厉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想出答案,只是在诓我,妄想再次玩弄恶鬼的心?”
“持心,我没你那么愚蠢,更没你那么无聊。”姜忘脸上仍带着虚弱的笑意,只是愈加讥诮。
他冷冷道:“看似完美的计划,但也只是看似完美。持心,你错就错在太低估明殊了。拥有如意果树,还提前入魔,他若想要玩弄我的心,远会比你更计划周全得多,怎会让自己落入那般被动的境地?”
“……”鬼修不禁一怔,心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阴水牢中霎时间无比寂静,黑袍覆盖面容,无法看清持心神色。
静谧仿若冥间的死寂中,持心忽然抬手,一把掐住姜忘的脖颈。
阴邪冥气四溢,恶鬼无比冰冷地道:“哦,聪慧无双的折兰尊,那么请问,你今夜打算如何从我手里逃脱呢?”
呼吸受阻,仙者那双冰绿的眼眸一时变得更湿润了,雾失楼台一般,水光潋滟,朦朦胧胧。
莫名的,望见此情此景,鬼修心底的恼怒气愤竟有所消退,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滢白的脖颈被掐出醒目的红痕,姜忘难以抑制地低咳了两声,颈间皮肤摩擦过黑袍人掌心。
鲜活温暖,活人的温度。
持心稍怔了一下,忽然升起一十分不着边际的想法。
他这故友,看似冷淡无情,冰冷无心,没想到,摸起来竟也如此柔软温暖。
姜忘缓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不是对我了如指掌吗?怎么,我的打算,你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