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问过沈明庭这个问题,那些下属没有,他的父母没有,他的手足更没有,这个问题明明很简单,但他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你如果不想去回忆,就不要去想了。”
“我当时,想的是......”沈明庭顿了顿,看着徐溪山,却是轻轻勾了勾嘴角,道,“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
看见徐溪山说不出话来,沈明庭眉眼极轻地弯了弯。有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吹皱了烛火,吹动了发带,海棠花那抹亮色被拂到沈明庭胸口,他轻轻挑起,整理了一下,对徐溪山道:“我现在不会那么想了。”
“在病榻上的那一年,其实我想过很多次去死。”
沈明庭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听得徐溪山心惊。
“你......”徐溪山思索半天,没说出来什么话。沈明庭最初那形容枯槁的模样,他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沈明庭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但是后面我不想了。”
“因为你身体恢复了?”
“不仅仅是这样。”
沈明庭一副与他彻聊人生的模样,话匣子是彻底打开了,看不出一点沉默寡言的样子。
“我以前的日子,除了捉妖,还是捉妖,像先人们那样去守锁妖塔,似乎还不错。但后来,我没有办法用剑,没有办法再催动灵力,我瞬间不知道,哪里还要我。”
他用的是“要”。
家里不要他这个不受宠的废物,曾经引以为傲的一身功夫也抛弃了他,对于一个心智刚刚成熟的天之骄子,天地之大,但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
“但就算后来恢复了,我也慢慢发现,我曾经想要的,不是我现在想要的。沈诀说让我当天下第一,我不想当天下第一。”
徐溪山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似有千言万语,牢牢地锁在他身上。他只觉得里面的情绪太过厚重,他本能地有点想逃。
徐溪山涩声开口:“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现在?”沈明庭有了动作,他轻轻地拉过徐溪山的手,扣住。
“现在,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岁......”
徐溪山想抽回手,他没抽出来,沈明庭握得很紧,徐溪山能感觉到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连带着自己的心,似乎也在轻轻发颤。
沈明庭补完了没有说完的后半句:“和你。”
只是轻轻的两个字,却把徐溪山的心压垮了。他脑袋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从这次夜谈开始便一直想要回避的,终究还是没有躲掉。
沈明庭喜欢他。
沈明庭喜欢他?
这个话,算是告白吗?但是如果不是告白,哪个男的会对另一个男的说“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这种话。
徐溪山脑中警铃大作:“我是直男我是直男我是直男我是直男——”
但就算他一直机械地在脑海中重复这句话,他被握在沈明庭手中的那只手动了动,还是没有松开。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男的告白,但如果对象是沈明庭,他连那阵惊悚感都没了——这个认知,让他对自己感觉到了惊悚。
“徐溪山,我......”
“蹬”的一声,徐溪山慌乱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忙,把凳子带倒了。他不敢去看徐沈明庭,更不敢听后面的话,只连忙说:“很晚了!睡吧!我好困!”
沈明庭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了很久之后,轻声回复了一个“好”。
不用去看,也不用去刻意感知。
徐溪山知道自己现在被浓浓的失望包围了。
这一夜,他们仍是同床共枕。但如往常不同的是,中间像是隔了一段楚河汉界,谁也不挨着谁,兜兜转转,就像回到了最初他与沈明庭碰面的那几晚。
沈明庭没有动,他自然也不敢。
背后传来轻浅的呼吸声,但徐溪山知道沈明庭绝对没有睡着。他已经很清楚沈明庭睡觉时候的样子。
徐溪山脑子一团乱麻,任何思路只开了个头便接不下去了。他不恶心、不排斥、不恐惧,甚至还有他现在夜深人静之时才想明白的,心中的一点雀跃。他很想给回应,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沈明庭会稳稳托住他的,他就是有这种能让人安心的能力。
但是现在,他给不起。
徐溪山把头埋进了被子,甚至愁得有些想哭了,从前的乐观开朗在这件事情上,全部拿去喂了狗。在遇见沈明庭之前,他是万万没想过自己还能纠结成这样的。
徐溪山轻轻扇了自己两巴掌,怒骂自己渣男四十二遍,自暴自弃几分钟后,终于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一点了
半晌,他裹在被子里,哀怨地长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