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经常外宿按理说很好收拾,但之前向父亲发作的时候东西都扔得一塌糊涂,岩沢瓦内莎整理行装的过程比预想中花了更多时间,幸好有斋城桦凛在其他房间帮她找手机。
女孩从地板散落的杂物中捡出了一张名片。
“记者……?”
名片上工整地印着“记者笕美央”“未明新闻社”以及联系方式的字样。
由于思绪太混乱,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从哪里来的。
她几个月前偶然遇到了那位年轻的女记者,对方自我介绍说在做极道方面的专题报道,想了解一下作为“暴力团二代”的岩沢瓦内莎的看法。这是个让人心生抵触的话题,但女孩那时候刚接触教团,还处于彷徨与迷茫中,未能向大家敞开心扉,带着满腹的心事无处诉说——于是顺理成章地与对方攀谈起来,权当倾诉。
女孩最初是畏怯的,她害怕对方也和其他人一样用充满评判与偏见的目光审视自己,在言辞里藏进毒刺与刀锋;但她也不想看到虚伪的营业用笑容和假装关怀的话语背后刨根究底的辛辣探求。
但……这位姓笕的年轻女记者是个奇怪的人——岩沢瓦内莎不知道该如何更好地形容,她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冷静而理性的,谈吐文雅,彬彬有礼,笼罩着一种凉爽的气氛。
作为记者,她应当是很完美的。与女孩静静对视的眼睛里,没有猎奇的狂热,没有高高在上的轻蔑,没有廉价的同情与怜悯,那不是平时见到的人们为了社交所表演出来的假面,这让女孩感到如释重负的同时又觉得怪异,这种不协调感让她并不完全信任对方。
她总觉得对方虽然在面前与自己交谈,却又似乎很遥远。
“如果需要的话请联系我……我们在寻找内在的‘真实’。”
那时候,女记者留给了她这张名片。
……她很快就会摘掉“暴力团二代”这个恶心的标签了,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再和笕记者谈论这个话题了……不过,等她自由了之后,是不是可以悄悄透露给笕记者一些鬼斋会的“内部消息”呢?那些她父亲酒后失言说出的肮脏内幕……
想象着被自己在背后捅刀子后父亲脸上的表情,瓦内莎带着报复性的快意笑了起来。
“找到了。”这时,黑发褐肤的女孩也步履轻捷地上了楼,把手机抛给自己的同伴,得意地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细铁丝,“锁在你爸床头柜里,费了我一会儿功夫。”
“……”
岩沢瓦内莎突然意识到,她或许可以趁此机会试着探索父亲一直以来遮掩着的关于母亲……和那个“Meri”的秘密,但……
“我收拾好了,”她轻声说,随手将名片塞进了上衣胸口的内袋。“走吧,小桦。”
她现在太累了,只想丢下一切逃走。
那些细小的伤疤日积月累最终变成深不见底的沟壑,填充着名为“怀疑”的瘴气。
反正……他们父女迟早得面对“真实”,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
东京,鬼斋会本部。
恶性案件频出,耐心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挑战,警视厅终于决定拿出一些像样的行动来交差。配备着防暴盾牌的机动队员列队值守,而佩戴着搜查红袖章的刑警们鱼贯进入鬼斋会本部大门对面那条不算宽裕的小街。但和严肃紧张的气氛产生极大反差的是,领头的警官非常斯文客气彬彬有礼全套敬语的叫门方式——这样的结果当然是,里面应门的人含糊敷衍总之就是拒绝开门。
队伍尾巴的部分缀着一个眼神死掉的伊达航,他身边是同样眼神死掉的笹塚。
“咳咳,警视厅这边比较‘文明’一点,毕竟不是大阪府警嘛……你看我们至少还带了破门工具来着?”长先生还在医院,伊达的警署前辈咳嗽了两声试图为警视厅挽回一些颜面。
“好吧,所以今天上门的借口用的是哪种?”伊达叹气。
“……电信诈骗。”回答的是笹塚。
对此感到无聊的不止一个人,站岗的机动队员里,有个很显眼的家伙——不是所有人都能扛得住机动队出动服这种十足“复古”的打扮*,但就有个人无论是身高还是外貌都是鹤立鸡群的出挑。
萩原研二架着银闪闪的防暴盾,人倒是站得挺直,就是思想上显而易见地在开小差:先是朝伊达和笹塚的方向悄悄挤了挤眼睛,然后又别开脸偷偷打了个哈欠。
“今天只有你当值?松田呢?”闲着也是闲着,伊达开始实时表演警校时期修炼得炉火纯青的技术之偷偷摸摸交头接耳。
“小阵平要去其他机动队的爆处班做技术交流——唉,如果不是我还在复健期……”
萩原遗憾地撇了撇嘴角。
“不过今天这么兴师动众的,那边再不开门的话是不是真的准备暴力突入了?”
他说着朝拿着破拆工具蓄势待发的警员们看去,“嗯,不知道小阵平喜不喜欢这种拆门的活儿……”
“那是什么啊喂,哈士奇吗。”
伊达无语吐槽。
“诶,怎么会,小阵平明明是更帅气的品种?”
“德牧?不,杜宾?但如果考虑到卷毛的话……”
“……为什么要一本正经讨论对方是哪种狗啊?……那我是柯基好了。”
“?”
“?笹塚先生,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们几个收收,别太过分——”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的警署前辈忍不住试图制止这种拉低现场平均年龄的没营养对话,拯救一下薛定谔的正经气氛,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墙头上有什么东西——
“——谁?!站住!!!”
在前辈的怒吼响起的同时,率先做出反应的是前一个瞬间还在溜号儿状态的萩原。半长发的瘦高青年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快得在其他人视线里闪出了残影,那个本来想趁着没人注意翻墙溜走的家伙被他顺手用盾牌抡了个正着,咚一声就被结结实实怼在了地上。
“——好了,这位先生,请您停止反抗配合调查,不然就要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您了哦?”
不得不说,当萩原沉下脸不笑的时候,配合他的身高优势是相当具有威慑感的,即使被压在盾牌下的这位明显是个脸生凶相的极道分子,一时间在气势上也被压下了一头。
“哦哦!”伊达感叹。
“反应很快啊。”看到萩原率先行动就收势恢复摸鱼状态的笹塚肯定地评价。
“……你们差不多得了!给我好好行动起来!”警署前辈无奈扶额。
“嗯?这是……”
笹塚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被控制的那位极道……想不到还是熟面孔啊,这也是‘巧合’吗?
…………
意外的插曲反倒促使了警方顺利展开后续行动,除了因为试图溜走率先被捕的家伙外,数名鬼斋会高层人员都被“涉嫌电信诈骗”这个理由带回了联合搜查本部接受调查。不仅鬼斋会,另一队人马也同样找了些鸡毛蒜皮的借口突袭了川尾组的老巢。
刀口舔血的极道们一个个态度强硬拒不配合,但刑警们也不(全)是吃干饭的——上面不想把这要命的案子拖到年后,催着要成果,底下的人一个个自然都压力山大。组对和搜一的警官们轮番上阵,红脸白脸你方唱罢我登场,试图从这堆人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信息。
那个试图翻墙跑路但失败的家伙正是岩沢广平,因为他这种行为显得过于可疑而成为了刑警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如果不是做贼心虚的话,干嘛要跑呢?
以他为突破口自然是顺理成章,可惜岩沢广平是个刺头,偏要负隅顽抗,前一个审讯的警官一脸恼火地走了出来。
“他坚持说自己这么干是因为女儿离家出走太担心了……这借口也太敷衍了吧,真搞不懂他们想什么,这样下去丢掉小命都没关系吗?”
松本理事官闻言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了坐在一边整理资料的年轻下属一眼。最新的那些资料他已经过了眼,只是因为缺乏实证,再加上上午的行动耽搁还没来得及开放给其他人。
“……换我去试试吧。”
得到了许可的讯号,银灰色头发的刑警平静地举手示意。
新来的两位警官带着资料和笔记本,在岩沢广平面前落座。
“你好,岩沢先生,我是笹塚,负责笔录的这位是伊达。”
“什么啊?这次连毛头小子都派来了?真是被小瞧了……还是说,警视厅也沦落到无人可用了吗?”
岩沢广平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抬着下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虽然伊达确实不是警视厅的人啦……笹塚没有接茬,他从手中的资料里抽出一部分,放在岩沢广平面前。
首先是照片。黑色的蝴蝶,在圣诞袜里,在小卡片上,在停车位上,在挡风玻璃上,在尸体的脊背上……一只又一只黑色的蝴蝶展翅,宣告了死亡的降临。
这些毛骨悚然的画面只让岩沢广平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另一份文档被推了过去。那是关于“黑曜石蝴蝶”、“伊兹帕帕洛特尔”的神话传说——笹塚在跑了趟高校拜访一位研究阿兹特克神话方向的学者后得到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