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洲,墨西哥,西南部格雷罗州。
在墨西哥的历史中,格雷罗州因其“暴力”与“暴政”在各州中独树一帜。如今,在拥有被誉为“太阳三角”(Triángulo del Sol)的三个旅游胜地的同时,作为主要毒品生产地兼南美可/卡/因的转运走廊,这里也成了全墨西哥有组织犯罪的核心地带,凶杀率和谋杀罪有罪不罚率长期跻身全国前列。沿着亚洲与南美的航路驶来的是沉甸甸的罪恶,太平洋吹送的海风裹挟着经久不散的血腥。
塔莫安卡特尔的总部就盘踞于此,与更活跃于北部边境诸州的米克特兰相比,西部和南部是塔莫安的传统势力范围。然而持续十几年的斗争终于以米克特兰的全面颓败画下句点,旧日霸主四散的鲸落残骸成为最好的养料迅速滋生了新的势力,君临于顶的塔莫安的版图也即将空前地向北扩张。
人们怀着畏惧而兴奋的心情议论着,观察着,看柯特·巴拉莫·塔莫安会带来怎样的“新秩序”。比起以暴虐行径闻名、酷爱以极端手法和无差别屠杀震慑敌对者的米克特兰,四年前接任教父之位的塔莫安更像个冷血而精明的商人,这并不是说他不够残忍,塔莫安最臭名昭著的传说就是他喜爱观赏活人——那些他的反对者们,无论是警察,敌对帮派,媒体记者还是政府官员——被他饲养的黑豹活活撕碎吃下肚子。但在“生意”上,塔莫安集团自从创立之初,十几年来一直是最守信,也最守“规矩”的卡特尔。言出必行,风险自担,从未让自己的“供货商”与“买主”吃亏,到现任教父也是如此,这或许就是塔莫安屹立多年的秘诀之一。
至于柯特本人——道上混的,多半喜欢给自己取些绰号和假名,一部分是为了威风,一部分是为了掩盖真实身份和出身。比如改名换姓的佩德罗·科尔特斯·米克特兰,又比如柯特·巴拉莫·塔莫安。塔莫安的两任教父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也并非养父子,但在坐上第一把交椅后,他同样被冠以“塔莫安”之姓。
在塔莫安内部,以及和他们关系密切的人们中,大家并不直接称呼教父的姓名,而是怀着敬畏和戒惧,称他为“El Nueve”*,埃尔·诺维,“九先生”。“诺维(九)”这个名字,在柯特成为塔莫安教父之前就在用,但几乎无人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就像无人知道他的真实出身。猜测众说纷纭,例如原生家族里排行第九或老教父的第九个继承人等等。但这都不重要,他叫埃尔·诺维也好柯特·巴拉莫·塔莫安也好,都不会改变通缉令上的赏金数字,“九先生”是缉毒局的眼中钉肉中刺,尤甚已经入狱的米克特兰。
——但如果他还有一个代号叫“卡奥尔”,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言归正传,塔莫安们度过了一个沉浸于胜利喜悦的新年。在这个位于州首府奇尔潘辛戈辖下的山麓小镇里,时不时可以看到黑衣上印着C.D.T(Cartel de Tamoan)*字样的帮派成员们蒙着面孔背着冲锋枪四下巡逻,街头墙壁的涂鸦里也随处可见象征着“九先生”的数字9与象征塔莫安卡特尔的黑色美洲豹——猛兽的血盆大口里咬着森森骷髅,背后交叉的枪支标志如同一对翅膀。
镇上最热闹的酒馆今夜被塔莫安包了场子,被临时赶出去的顾客每个人都得到了丰厚的赔偿——“九先生”在这方面从不吝啬。
短暂地放下了枪的人们在音乐与酒精里尽情狂欢,有人在角落里发出煞风景的轻嗤。
“受不了这群吵闹的小鬼。”
吧台边,戴着牛仔帽的大胡子男人不以为然地朝舞池里疯狂扭动的年轻人们翻翻眼睛,呷了一口酒。
“哈哈,年轻人嘛,活力旺盛。”他对面的酒保笑着接过话茬,“大家紧张了这么久,难得放松一下,别那么严格啦,巴卡老爹。”
“哼,这就是你把酒卖给未成年小鬼的理由?看他们那德行,和嗑了也没差多少。”
被称为巴卡老爹的人嗤之以鼻,若不是塔莫安规矩严厉,不许手下人私自碰“货”,他真要怀疑那些小鬼嗑了个大的。他冷眼瞧向那些不再黑布蒙面的年轻男女——他们中的许多甚至可以被称为“孩子”,那些青春的面孔上染着狂热的喜悦,就像忘记了前路的一片深渊。
年轻又愚蠢,为了一晌贪欢而出卖了自己整个人生的小鬼们。
“哎呀,塔莫安的今天毕竟也有他们打拼来的一份功劳。而且现在九先生不在,大家也比较放得开嘛。”
“……我倒盼着那家伙赶紧回来呢。”一片嘈杂里,巴卡老爹用酒保听不到的音量嘀咕,“好不容易盼到马德拉那指手画脚的混蛋滚回美国,真是受够了……”
“对不起,您说什么?”
“哦,我说我受够了,就不能换个人带这些小鬼吗。”巴卡老爹自然地发着牢骚。
——自从三年前莱希拉*阴差阳错被米克特兰干掉,九先生大为光火,不仅加快了计划的进程,还特地请示了BOSS把他从北部召回,将训练Sicario们的担子丢了过来。
“Tamoan!Tamoan!”舞池里的人们高举着双手,座位上的人们敲着酒杯,酒吧里回荡的欢呼声震耳欲聋,“El Nueve!El Nueve!Viva Tamoan!(塔莫安万岁!)Viva El Nueve!(埃尔·诺维万岁!)”
有一看就是未成年的男孩大着胆子跑来和他碰杯:“再来一杯,巴卡老爹!”
“卢西奥那个胆小鬼,他真该看看现在!”他年纪相仿的同伴起着哄。
“别提逃兵了,怎么,你想亲手把他吊死在路牌上吗?”
“好了,别扫兴——”
“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巴卡老爹愤愤地抱怨,“万一这时候有敌人冲进来冲锋枪扫射就全玩完了——”
“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清亮稚嫩的声线在巴卡老爹的身侧响起,一只盛着红酒的玻璃杯与他的酒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啷声。“晚上好——这可真热闹呀。”
“谁……”巴卡老爹眉头紧皱,正想出言教训一下这个冒犯的小鬼,刚转过头就愣住了。
他身边的空位上,不知何时起坐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松松垮垮的帽衫挂在纤细的肢体上,兜帽盖住了发梢长度不太整齐的白发。中性氛围的年幼面孔上,银蓝色的眼眸微微弯起弧度,比起月亮更像弯刀。
陌生的孩子,但好像有点眼熟。
并非塔莫安的孩子。
那一瞬间巴卡老爹毛骨悚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其他人暂且不提,即使在杂乱环境里依然留神保持了戒心的他居然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察觉!
他颤抖着摸向腰间的枪,手指却不听使唤像冻僵了一样。
几十年来过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见惯了血雨腥风,已经很少有人或事能让他感到“恐惧”。然而从这个十岁小孩子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来自本源的、压倒性的恐惧。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见过数不清的Sicario,小鬼中不乏一些天生适合吃这碗饭的坏种,有着野兽一样的眼神和内心——就像“那个”卡琳,成长起来未来不可估量。但对他这样的“大人”来说,小鬼还是小鬼,不成熟,破坏力有限,是无可辩驳的“弱者”。
然而在这个孩子面前,他满怀恐惧地意识到,自己成了那个被狩猎的“弱者”。
“什么呀?你没认出我,看来知名度还不够啊,真伤心。”
那孩子嘻嘻笑着,坐在吧台椅上晃着双脚,向他探过上身,酒杯微倾。
在男人僵硬的注视下,酒杯里鲜红的液体倾泻,带着浓郁的腥气。
——那并非红酒。
……面对酒柜背向他的酒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声无息的?
“我可是知道你的哦,塔莫安的巴卡老爹,组织的——巴卡诺拉(Bacanora)。”
巴卡诺拉迟来地想起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熟。
“……希诺玛洛!”
他终于拔出了枪叫骂出声,酒吧里随之开始了骚乱。
“别擅自用那个代号叫我,我不喜欢。”
心神大乱中射出的子弹打了个空,酒杯落地摔成粉碎,而小小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消失了踪迹,只有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伴随着人群中引爆的惊呼与尖叫。
“唔唔,可能是我的错吧,没有好好自我介绍一下——”
飘忽的声音忽远忽近,所到之处炸开血花。
“啊,那就用这个版本?虽然好像有点过时……嘛没关系,反正你们听过也要带到坟墓里去了。”
枪声,惨叫,混乱。
酒吧的玻璃花窗碎了,冰凉的月光无情地照亮修罗场的盛景。
“我可以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我无处不在,也不在任何地方——”*
——我为众生,我非众生;无处不在,亦无处在。
“敌袭!!别乱!!!找好隐蔽听我指挥!!”回过神的巴卡诺拉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试图把无头苍蝇一样的人群组织起来,在这样的密度下胡乱开枪反而大概率会伤及自己人。
“那可不行。”
轻笑声在头顶响起,巴卡诺拉脊背一冷,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举枪抬头,牛仔帽跌落。
但还是晚了,在因恐惧而充血的视野里,和月色一起降临他头上的是……
不可抗拒的——死亡。
……………………………………
脸上沾满血的孩子逆着月光,平静地微笑着宣告,完成了自己正式的开场白。
“——我是怪盗‘X’”
“是犯罪组合·怪物强盗 X i 的‘X’哦。”
在这属于塔莫安的城镇,属于塔莫安的夜色里,初来乍到的不速之客,展开了属于她——属于她们的狩猎。
………………………………………
“噗哧——嘎吧。”
屏幕的荧光映亮少女面无表情的脸,耳机里传来的断续哼唱,以血肉撕裂沉闷低音与骨头折断的刺耳高音为伴奏,配合着指尖敲击键盘的轻响,有一种非现实的诡谲。
“准备完毕。”
耳机那一头传来让人牙酸的碎裂声,想象这种声音的来源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我这边也OK了——”
“没有受伤吧?”
“怎么可能!”
“是吗,那就好。啊,不许喝酒哦。”
“讨厌,i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就稍微喝一口——”
“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