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清楚了。”
雪茄的烟雾弥漫在地下酒窖中,黑曜石的烟灰缸里积着一指厚的灰。黑色长卷发的男人翘着腿歪在扶手椅里,把报告文件随手扔回桌面。文件接触皮革桌垫所发出的声音并不响亮,却仍然让桌前单膝跪地的黑衣少女肩膀微微瑟缩。
少女深深地低着头——代号成员间却有着这样一目了然的阶级关系,在组织内部也实属罕见。
“红箱子”的受害者共四十一人,包括塔莫安的杀手、与塔莫安相勾结的警察与政府官员、与塔莫安长期合作进行生意往来的“中间人”……甚至包括组织的代号成员。
“都是我疏于管教的过错,请兄长大人责罚。”
卡奥尔哼笑了一声,轻轻磕去手卷雪茄的烟灰。
“哦?我倒不知道我的女孩什么时候学会了替人顶罪……你都在这边待了快三年了,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那声音甚至可以称之为甜蜜,几乎给人以亲昵或宠溺的错觉,落在少女耳中却让她脊背一颤。
“无论如何,我很惭愧……”
“那么,我问你,事发之时,在奇尔潘辛戈轮值的是谁?”
“……巴卡诺拉。”
“很好,所以他现在已经是一滩烂肉了,不是吗?那么,在这个时刻应该由谁来为紧急事态善后?”
“……索托。”
“看,你这不是心里很清楚吗?”卡奥尔起身,绕过桌子驻足在普尔克面前。
“真是的,我本来想说,幸好多亏你办事利落,善后得及时,没有把事情闹大,不然真是没脸向BOSS请罪——当然,让安摩拉多那女人掺和进来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他用另一只手挽起少女垂落的发丝,语调稍稍拔高,如毒蛇吐信,“所以——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嗯?决定派你过来这边的是我,怎么,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决策的失误吗?”
“不,我绝无此意!”普尔克瞳孔骤缩,慌忙把头埋得更低。
“那就得了。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可不是明智之举。我当初既然选择了你,你就应当专注于日本这里的事务,不必分心——还是说,你觉得我把你捡回来,是为了养条乱吠的看门狗?”
“我是您的刀。”少女迅速回答,速度之快就像一种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她把额头贴上男人的手背,驯服而虔诚,“刀指向哪里,全凭您的心意。”
“……是吗?”他端详着少女,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
他想起并不遥远的过去,本该稚嫩青涩的女孩身上披着浸透了鲜血的餐桌布,而他笑着说,选吧,你想成为哪一种角色?餐盘里美味的一道菜?还是端菜上餐训练有素的侍者?或者在餐桌上大快朵颐的食客?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他的问题的来着?哦对——她从脚边尸体的咽喉里拔出了她亲手刺入的餐刀。那把沾着鲜血的餐刀泛着黏腻的冷光,被女孩倒转刀柄恭恭敬敬地递到他面前。
——刀,她说她选择成为他手里的那把刀。
“的确,你一直是我最听话的好姑娘……所以我一直都给了你足够的自由度,不是么?”戴着银戒的手捏上了少女的下颌,卡奥尔朝她轻飘飘地吐了一口雪茄的烟雾,而少女连睫毛都不敢稍动。
“……只是,我偶尔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过于放纵你了?不然以前的你,可不是会偷偷在背后搞多余小动作的孩子呢?是因为我的女孩想引起我更多的注意吗?还是说……”
男人的尾音缓缓拖长。
“——告诉我,普尔克,不,卡琳——你的心还依然像刀刃一样一往无前吗?”
“!!!!”
普尔克悚然一惊,整个人立刻匍匐在了地上,牙齿咯咯打颤。
“兄长大人!请原谅——是我不该在‘那件事’上抱有太多私心……但我发誓绝无二心——绝未做出任何有损兄长大人和组织利益的行为!我只是……我只是……”
少女嘴唇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拉着男人的裤脚,试探性地抬头觑着他的脸色。
酒窖的水晶吊灯折出细碎的光芒,落在对方脸上,一半是晦暗的火光,一半是浓黑的阴影。
“……容我僭越,但……就像在‘材料’之外,偶尔也有贵人‘点菜’一样……您能否开恩允许我……留下那个我中意的‘玩具’?”
……她在他身边那么久了,要用怎样的说辞才能让他满意呢,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玩具?”卡奥尔轻声重复她的话,语调玩味。
“这并非什么心慈手软,我之所以斗胆,只是因为——”
她仰起头,眼睛忽而却迸出一种古怪的亮光,像是红热的炭火。
“作为追随您的人,我也一直想、效仿您的做法!您……您以前不是向我们展示过吗?处理‘玩具’的各种方法……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我保证——会用那‘玩具’给您献上最合心意的一场演出!”
“……哦?”
卡奥尔居高临下地垂下那双冷冰冰的金色眼睛,嘴角的弧度不变。他看着这个他一手挑选栽培出来的孩子,在男人逆着光的身影笼罩下,少女黑色的裙裾在橡木地板上铺展,像一只垂翼的黑蝶。
他的小宠物,影子中的利刃,目前为止最趁手的一把刀。
“……如果兄长大人依然怀疑我的忠诚——”几秒使人战栗的静默后,普尔克咬咬牙,反手抽出蝴蝶刀压向自己的手指,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我愿意为自己的私心付出代价——!”
男人的鞋尖恰逢其时地抵上刀刃,又慢慢以恰到好处的力道碾过她的手指,如履薄冰的少女终于等来了一声轻笑。
“傻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伊兹帕帕洛特尔怎么能折损她如刀锋的翅膀?”
少女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用眉心伏向对方锃亮的鞋面。
“好了,好了,别搞得那么紧张嘛。”
男人对她俯身耳语,指尖拂过她战栗的脊梁。
“你可是我最心爱的孩子,这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我当然可以不计较,‘玩具’的事情,当做这段时间以来的奖励也无妨,就随你喜欢好了……”
他直起了身形,随手朝普尔克抛过雕花的银剪。她用全身的力气强行稳定住双手,倾过上身为对方修剪那支朝自己的方向点过来的雪茄。
火星和烟灰落在她的膝盖,黑裙上灼出了星点的焦痕。
“兄长大人胸怀宽宏……”
“好孩子,去吧,你说的‘演出’,我可是很期待的哦?”
没等普尔克松口气,卡奥尔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作为聪明的女孩,你肯定知道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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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这次行动你们只有十二个小时,塔莫安正为了本部的乱子焦头烂额,这可是上帝赏的窗口期。”
切割枪喷出的蓝焰撕开铁门,月光照进昏暗陈旧的仓库,镀出防水布下凸起的立方体轮廓。
“哦嚯,还真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