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那天,她从教室离开,没有一个人挽留。尽管这是符合她本意的省事之举,但真的被执行——大家都这样心照不宣、无动于衷继续背历史课笔记,她自己则是如梦似幻的装着课本,用一个蛇皮袋子。
当天早上临时想到可能会用上。但提出辍学并得到批准竟然比她想象的要顺利的多,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个袋子在当晚发挥作用的时候,孔妙玲悲切又滑稽的觉得:啊!这下除了她自己,没人会对她负责了!
妈妈后来解释说,我之所以会同意,是想让你转学去师大附属中学的。没说以后都不念书了。
伴随着这番措辞,她震怒不已的给了孔妙玲一巴掌。因为她拒绝再入学读书。
不管是蒋仁勉出钱让她读名校。还是蒋仁勉出钱让她上学。她都不去。
她只是抗拒前者而不是厌弃后者。
就是这样。
从放任她拿起那个蛇皮袋子开始。或者更早,妈妈她不管不顾提出再婚并执行贯彻了那提议起,列车就开始脱离轨道。
驶向一个不再既定的目的地。
爸爸还总是劝诫她,让她不要再去看他,不要再给他画画。他说到时候他人没了,看了那些画害怕。
谁呢?会看那些画的人。
孔妙玲总摇摇头笑着说,不会的,我的手法很好,不会折损你的俊朗容颜。
她总摇着头暗暗叹息,没有人会看,除了我。
而我一点也不害怕。
葬礼用的就是其中之一。黑白素描。面容饱满还些微带着笑意。那是听闻姐姐和妈妈会去看他而露出的本能表情。
孔妙玲只觉得忧怨不已。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期待呢?遭人背叛,对于叛徒就不应该有丝毫留恋与不舍啊!而他竟一直想念着她们。甚至对她的付出都视而不见。
总催促她快去学校。不要耽误上课。是的,爸爸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她已经辍学了。
他不知道,为了和他站一边,她把自己彻底流放!
孔婕说,你要是不去,我就告诉妈你现在住这里。
孔妙玲对她的威胁言论置若罔闻。看也不想看她,只叹口气进了小区。她那天这么累,公司要办什么成立周年会,让每个部门出人表演节目。她和沈念升不可能躲得过。
背景板一样站几个钟,精疲力竭想死的心都有了。
现在下班还要面对她斗志昂扬的姐姐,并为不必要的陈旧记忆伤神。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累。
“人是介绍给我的,但我希望由你来和他交往。”
钥匙在包里的某个角落。抖擞一下还能听到声音。
“洪宇的少东家。是你打着探照灯都难得遇到的人。妈说要你和他见见。”
钥匙扣上挂了一个白色的,形如栀子花苞的坠子。拿红绳串着的一粒。
“他们目前商定的是说要接蒋家的姑娘当媳妇。”
但不是栀子。是鱼花。鱼骨的一种。简直能以假乱真了。
孔妙玲刷了门禁,小区铁栅门门锁滴答一声。
“你不想考美院了?”
将进门之际,孔婕不遗余力朝她喊。
孔妙玲有些错愕的回过头看着她的姐姐,觉得稀奇。她竟然如此准确的知晓她的求乞和意图。
她以为她都忘了呢。这么多年了,自己曾扬言的要当画家的豪言壮语。
“周沉木姑姑是美院教授。你的梦想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啊,是这样么!
孔妙玲闻声猝然失笑。觉得这话既滑稽又无可辩驳。其中的门道真是理所当然又蛮不讲理。
简直是矛盾修饰法的绝佳典范。
“我的意思是,你利用好蒋家这个资源库,多给自己攒攒劲儿,把最想要的东西拿到手才是脚踏实地。现如今,实现梦想,本来就是要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她慢慢走近她,“更何况,这是双方达成的协议,事成有三百万拿,你的人生可以从此不被打扰了啊。”
我的人生。
姐姐她,在帮我考虑人生。
“蒋叔叔想和洪宇合作,但是不想嫁媛媛姐,我目前也没有结婚的打算。综合来看,你是最合适的。对方也说了,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所以下周三晚上你来。”她的大红嘴在喋喋不休又郑重其事的阐述着事情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婚是假的,只是走过场。白白三百万,你自己想想清楚。我知道你不在意钱,也瞧不起我和妈。但——”
孔婕现在是烽火的事业部副经理,她劝人的样子,像在谈项目。
“你说你要修老宅子的。我这回不和你抢了。可你得有重新垫基起楼的本钱。”忽然哀怨的神情又使人不解。
姐,等以后我有钱了就把这屋子升成两层。咱俩各睡各的房间,这样我就可以邀请你来我的房间玩了。
“村里说最近在重新核查户口,现在这宅基地使用权就剩你和我有资格了。旧房子的户口要不要落你的名字,你自己掂量。”
姐,我躲好了,你来找我吧。
“付书记直接联系的我,妈不知道户头的事。但我和你毕竟是爸爸的女儿。”
姐,我怕。
“你不必担心。实在不行——”她轻叹一口气,“还有我。”
像健忘的人忽然回想,薄情的人忽然厚谊,孑立的人忽然回到人群。
亲情与信任是微尘,是浮粒,是轻悬周身的隐匿物体。
无处不在,又不可企及。
唱旧诗的幼童紧攥的祷词稿纸上,空空如也。
只是记忆深远,字句鲜明。
而你知道,抒情才是叙事诗的本质。
事实究竟如何,从来没有人真正在意。乃至吟咏他的人。